动如参商不须别(182)
哒哒哒哒哒!!!
碎雪被纷乱的马蹄踏碎,苏罗耶铁骑追上了闻征, 几道苏罗耶弯刀好似生腥的断头铡刀, 从四面八方向闻征削来!
闻征笑了一声,傲慢又疯狂:
“——想杀我?”
你没资格!
闻征的佩剑“徐无鬼”猝然出鞘,天地为白纸、黑衣为笔墨, 徐无鬼的剑光好似一道苍劲而嚣狂的枯笔 ,刺势磅礴地疾掠向旁侧, 荡卷开一道金属的风暴!
飒!!!
血光泼天而起, 当即被凛凛的寒气冻成了厉红色的碎琼乱玉;闻征一剑削开了四处喉咙,整个人从马背上飞掠而起!他的身法快得像扑食的苍鹰或者飞天的流星,杀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闻征一人、一剑、一步、一杀, 在苏罗耶的追兵中转圜出一个血腥的圆!
饶是崇武善战的苏罗耶人,饶是悍勇无匹的北地勇士, 也被这个穿着雍贵的男人摄住了心神——
他是暴风、他是乱雪、他是雷电!
他是太原侯, 他是寒山客, 他是天下第一剑!
闻征的发带在混战中不知被什么利器削断,男人泼墨似的长发飞舞在咆哮的北风里, 他朗声大笑, 状若癫狂:
“下一个是谁?”
苏罗耶人扬喉高呼:“放箭——!!!”
力拉弓弦之声纷纷响起, 闻征骂了句脏话,拉起一具尸体,滚向马腹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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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嗖嗖嗖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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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征闻到了一股清清浅浅的梨花香。
闻征手指动了动,也不知拽住了什么,梨花香气倏然一浓,女孩温软的呼吸探了过来:“少爷?少爷?”
陆梨衿伸手按向闻征的脉搏,果然人与人的体质不能相提并论,脉象基本平稳,灵息也恢复如常了。
——十多日前,闻家商队携难民奔向炎虎关,苏罗耶人紧追不舍,危亡之际闻征一人断后 ,身中数箭,居然还能提着徐无鬼,杀得百步雪地尽是赤红。
闻征力竭之后,以雪松为支撑,双手拄剑、巍然而坐,杀势凛凛,沉威雄浑,野兽不敢近,寒鸦不敢栖。
闻征一人一剑、百步百杀,打出了云秦武人的风骨。
陆梨衿:“……”
真是气死个人,这人怎么就这么莽?
万一真……真死了怎么办?
她倒不关心风骨不风骨的,那日她赶到时,第一眼望过去,闻征的伤口露出了森森白骨,差点没把陆梨衿给吓死。
……好在她赶来的也不算晚,救治也算及时。
“少爷?”此时陆梨衿侧坐在床榻边,俯身下去查看闻征气色,“我是陆梨衿,这里是炎虎关,——唔噫!”
闻征本来扒拉着她的袖子,此时猝然发力一扯,小陆大夫本就是俯身的姿势,一时间没稳住平衡,摔在了闻征身上——陆梨衿还惦记着闻征身上的伤,勉强撑住了:
“……少爷?”
闻征的眼皮动了动,既而慢慢地睁开眼,深碧色的瞳仁转了转,恍惚地看着陆梨衿。
陆梨衿悬了十几日的气,终于松了下来:
“少爷,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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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征疑惑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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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萝眨了眨眼睛,努力消化了一下事实,“你的意思是,太原侯他……”
犯了失魂症?
“或许是濒死重伤所致。”陆梨衿坐在下座,低头看着手里的珐琅彩瓷杯,沸茶的热气打湿了女孩长长的睫毛,“少爷什么也不记得。”
苏锦萝头痛欲裂,用力地掐着眉心。
炎虎关除薄燐之外,唯二的通天境高手,闻征居然丧失了记忆,也不知道何时能恢复。
而闻战——
陆梨衿询道:“二少爷好了一些吗?”
一提闻战,苏锦萝就想哭——但她现在坐在盛爷的位置上,不能是爱哭的小女孩了,靖安府上下都指望着她,她要是慌了,靖安府就乱了。
苏锦萝尽量简洁道:“……没什么变化。”
陆梨衿立刻明白了,那就是很糟糕。
在北门一战里,闻战被楼烦重伤,全身筋骨皆断,能活着纯属阎王爷漏看了生死簿——现在闻战依旧躺在医疗术式里,好几次都停止了呼吸,如今勉勉强强地吊着口气,也不知何时能够醒来。
而且……
“阿幼朵跟我说,”苏锦萝低声道,“闻战的武功……算是废了。”
陆梨衿瞳孔骤然一缩。
“闻战的炁府几乎碎了,灵息根本无法自流,这也是闻战为什么迟迟不愈的原因。”苏锦萝的嗓音越来越嘶哑,最后勾连出几星颤巍巍的哭音来,“……我怎么告诉他?”
闻战是多么骄傲的人?
他怎么能——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要经受这些……
……是她。
是她苏锦萝,不然闻战也不会留在靖安府,也不会对上楼烦这等劲敌……怪她,该怪她,应该被废的是她才对……
“锦萝。”
苏锦萝浑身一凛,猝然回神。
陆梨衿不知何时靠上前来,伸手握住了苏锦萝发抖的手指。小陆大夫的手又软又小,苏锦萝茫然地看着她,苏小将军眼角发红,睫毛湿润,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小小少女。
她本来就该是个小小少女。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陆梨衿握着苏锦萝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没有你,炎虎关根本撑不了这么久。”
“你真的,做得很好了。”
苏锦萝胸膛起伏了一阵,强压已久的委屈终于决堤。苏小将军蜷起了身体,低低地啜泣出声: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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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梨衿还真不是在安慰苏锦萝——苏锦萝年纪尚幼,稳坐大局,手腕雷霆,炎虎关被她治理得像是铁桶一般。如今全西北都落入了苏罗耶人的手里,只有炎虎关宛若中流砥柱,屹立不倒。
——城中百姓都在议论,“大夏龙雀”苏锦萝,便是下一个“霸下铁相”。
“乱说,我算什么东西?”苏锦萝把鼻子都哭红了,抽抽噎噎地打了个嗝儿,“盛爷的天/行/枪,我还只学了个皮毛……呜……”
苏锦萝想起盛爷如今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有没有吃饭,又开始哭起来了。
陆梨衿:“……”
你管那叫皮毛?
“现在星阑命行的陈首领,和‘天下驿’凌霄阁的阁主都进了那道天缝,一定能把盛将军和云雀都带出来的。”陆梨衿温声安慰,企图顺毛,“炎虎关有如此多的高手坐镇,谁能攻下这座城?”
苏锦萝眨巴眨巴掉眼泪:“他们会回来吗?”
——他们,回得来吗?
陆梨衿心里苦笑,我怎么知道呢?
命运,是最蛮不讲理的贱/人。
古往今来,高手如云,有多少豪杰死于莫名其妙的小事?
“他们会回来的。”陆梨衿弯起了眼睛,握紧了苏锦萝的手,“否极泰来——上天让炎虎关吃了这么多苦,总该眷顾一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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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温柔。
苏锦萝缩在陆梨衿怀里,一边擦眼泪一边收拾好了心情。陆梨衿身上有一股绵软的梨花香,闻多了就会令人不自觉地上瘾,苏锦萝也有些上头,蹭在小陆大夫怀里暂时不肯松开。
苏锦萝想明白了,小陆大夫和云雀到底有什么不同——云雀虽然年龄成谜,但本质上还是跟她一样,为了恋爱而烦恼的小姑娘 ;小陆大夫虽说大不了她几岁,但总感觉不是一辈人,陆梨衿笑眼弯弯,里面却是千帆阅尽的从容。
苏锦萝没来由地关心起了八卦:
“小陆,你会做我嫂嫂吗?”
陆梨衿:“……”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国家也不管管。
陆梨衿缓缓地纠正:“……锦萝,你好像还没嫁给闻战。”
——你这个提问是不是太前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