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146)
时云起的双腿爆散成了纷飞的血雨,当即向前摔去;但他的攻势未停,时云起的目光像是粲粲不息的火焰,烧穿了完颜苏乞的神魂!
完颜苏乞万念俱灰:他完了,他完了!时云起一定会杀了他,时云起绝对会要了他的命!
时云起单手支地,右臂扬起,长/枪直指前方,他这一掷必将贯穿完颜苏乞!
——叛我云秦,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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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云起的一枪,终究还是没能投出去。
完颜苏乞身边的赫骨兵不是傻的,数十个弓箭手见状齐齐放箭,如潮如瀑如雨的箭/矢把时云起钉在了原地。
完颜苏乞冷汗涔涔,脱力跌坐,时云起几乎是当场暴亡,一双眼睛却犹自灼灼,死死地盯住了他:
你•死•定•了。
叛我云秦者,皆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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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云起看见了自己的走马灯。
他是个琐碎又婆妈的男人,连走马灯都是絮絮叨叨、啰啰嗦嗦的。
时云起看见了战字旗的大老爷们闹哄哄地挤作一团,每个人端着盆大的饭碗吃饭;他看见了李先生不忍直视地以扇掩面,盛爷在大咧咧地嚼他养了好久的一盆富贵花;他看见了苏小将军又和闻二公子吵架了,百里将军在一旁默默地嗑瓜子;他……
……他看见了云雀姑娘,路过校场的时候恰有微风拂来,她抬手撩了一下鬓角,眉眼婉约,睫羽纤长。
他看见了最初的最初,自己灰头土脸地带着弟妹,在农田里插秧。路过的靖安府士兵鲜衣怒马,威风极了。
他很羡慕地看着这些军人,有个老兵见他眼神亮晶晶的,扔了一颗小石子过来:
“小鬼,敢上战场吗?”
小云起问,有没有饭吃?
——有饭吃,我就跟你走。
时云起笑了起来,自己真是个俗人。连最初的志向,都是这么的平庸且俗气,没沾上半点少年英雄的风光。
……最后的最后,时云起看见了一个双鬓斑白的妇人,坐在门槛上缝着他的冬衣。
妇人抬起头来,又惊又喜:“云起,你回来啦?”
时云起也跟着笑,眼泪从笑纹里流溢下来:
“……对不起,阿娘。”
——儿子太没本事,回不了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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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燕安楠脸色一白,如遭雷击,顿在原地。
倒吊臣从背后袭来,锋锐的手刃劈向女孩后背,燕安楠踉跄了一下,跪在了地上——
——旁侧亲兵用身体撞开了那具倒吊臣,伞尖贯穿了人偶的头颅:“首领你发什么……”
亲兵惶惶地收住了声。
街道末端,视线尽头,传来整齐划一的行军声。无惧牙整齐地向这边行进而来,为首的完颜苏乞一脸得意,马前正高高悬挂着——
时云起的头颅。
靖安府战字旗,山骑兵首领,时云起的头颅。
倒吊臣感觉到了无惧牙的靠近,像是野兽看见了天敌,居然潮水般地向四方退去;杀红了眼的风骑兵怔愣在了原地,心情不比身后幸存的百姓更平常,齐齐向无惧牙的方向看去。
燕安楠跪在原地,女孩像是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恍惚地对上了时云起的圆睁的怒目。
他怎么会死呢?
……不是说山骑兵都是能扛耐打的巨盾成精,时云起更是刀枪不入,他怎么会死呢?
时云起怎么会死呢?
骗子。
——骗子!
燕安楠突然恼怒起来,喂……喂喂这算什么?我和你在校场还没分出胜负呢!你不是稀罕玄机局那个云雀姑娘么?你这副模样怎么娶人家?你……
……你这副模样,我怎么给你收尸啊?
燕安楠耳里嗡嗡作响,对面的赫骨人好像是在说什么,但是她没听清,也不想听清。
无非是招降的屁话,再给自己的反叛贴金。
——听了都嫌脏了自己的耳朵。
燕安楠看向地面,眨了眨眼睛,她为时云起掉了两滴眼泪。
上次她哭,还是三年前,在校场上比武,输给了苏锦萝。当时的自己还是个幼稚又无能的小妹妹,心里对苏小将军又羡慕又妒忌,凭什么她能被盛爷指点,活得这么风光?
然后还是时云起那个多管闲事的碎嘴男人,把苏锦萝拉过来,强行让她俩坐在一起喝酒……然后她和苏锦萝开始对骂,既而开始打架,最后两个人都折腾饿了,又偷跑出去抓羊,时云起负责烤羊和背锅。
那还是敏感多思的小安楠,第一次在靖安府交到了好朋友。
……
燕安楠的胸膛缓缓起伏了一轮。她为时云起掉了两滴眼泪,够给他面子了。
接下来……
燕安楠顿步抬臂,二十四道伞骨锵然回缩,女孩手中长兵眩出了一笔冷冽的锋寒。
风骑兵见状,纷纷向她聚拢;风骑兵人数本来就少,面对浩浩荡荡的无惧牙,他们的队形更像是一片脆弱的纸张。
“风骑听令——!!!”
燕安楠的身形恍若离弦之箭 ,铮铮然飙射出去;二十四道伞骨倏然弹开,怒张的伞面接下了飞箭,燕安楠一骑当先,向着无惧牙冲杀而去!
“——随我杀!!!”
接下来……她只会流血!
作者有话说:
时云起此人出现在说第五十六,首次高光在说第六十六。
燕安楠此人高光在说第七十四。(注意不是章号,是章节名)
不知不觉100章了,评论区发红包叭。
第101章 、说第九十五:报君黄金台上意(下)
殷红的鲜血像是一条条艳色的细蛇, 从燕安楠满身的伤口中蜿蜒而下,“啪”地一声坠在她脚下的青砖上。
摔得粉身碎骨, 死得无声无息。
“呼……”燕安楠的胸膛起伏了一轮, 随即艰难万分地咳嗽起来,“……啐!”
长发泼散,铠甲尽碎、浑身浴血, 燕安楠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眼睛里却飘摇着火焰, 像是色泽深沉、烈烈燃烧的海。
——状若疯狗。
别人倒也骂的没错, 她燕安楠确实是靖安府,最疯的那一条狗。
燕安楠的□□如今被拆分成了两柄纤细的弧刃刀,适合在近战中削骨斩肉。女孩双手倒提着两柄滴沥不止的血红长锋, 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天地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燕安楠像是雪地里的一粒红豆, 虽然微末渺小, 却又艳色无畴。
她抬起没有聚焦的眼睛,皲裂的嘴角勉强地向上提了一下:
“……我比你多活了几个时辰。算我赢了。”
时云起正站在五步远的地方,闻言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眉目干净,笑起来还有几分少年的光影:
“好好好, 你最厉害了。”
燕安楠面无表情地歪了歪脑袋,显然是不怎么受用:“那我和苏锦萝谁更厉害?”
时云起:“……”
“……咳, ”时云起敏锐地意识到了这是送命题, 战术转移了话题, “小将军他们怎么样了?”
“不知道,风骑兵是去解决倒吊臣的, 谁……”燕安楠的睫羽扑闪了一下, 顿了顿才稳住了表情, “……你看到风骑的其他兄弟了么?”
他们应该比我先走。
他们都应该比我先走……
全体风骑都死在了叛徒的刀下。
“都在,”时云起低头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干净又温柔,“大家都在。”
燕安楠浑身一凛,抬头望去。白茫茫的天地里,开始浮现出众人的身形:风骑、林骑、山骑、火骑……战字旗的大老爷们人均一米八以上,勾肩搭背地挤作一团时就像一座巍峨的山岭,人人浑身浴血、铠甲尽碎,笑起来却憨得要命:
“是狗楠楠——!!!”
他们都是靖安府最骁勇善战的士兵,都是最年轻有为的后生,是云秦未来边关的王屋太行,是云秦未来军旅的国家柱石。
但通通都到此为止了。
燕安楠眸光闪动了几息,女孩应该是想哭的,又好面子地忍住了,随即张口骂道:“别这么叫我,恶不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