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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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凝大人, ”楼烦靠在熊皮大座之上, 双肘撑着骨质扶手, “议会已经结束,您还有什么话对我说?”
黑天鹅少女直挺挺地立在帐中,像是一把骄傲而耀眼的神圣巨剑:“大狄银,我想谈谈我们的婚约。”
“婚约?”
楼烦差点忘记了还有这档子破事,他此时身心俱疲,懒懒地应了一声,敷衍之态滥于言表:“元帅,大战当即,这个话题不太合适。”
“哈,”北极凝千娇百媚的眉眼攒出一丝锋利的讥诮,“大狄银还知道不合适?我们要向云秦宣战,你却爱上了一个云秦女人!”
“——爱?”楼烦一挑锋利的眉弓,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笑话,“消解用的玩意罢了。就像你我都喜爱穿云秦的丝绸一样,元帅大人着实多虑。”
北极凝被楼烦敷衍了事的态度激怒了:“大狄银,这就是对你我婚约的不忠!”
楼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表情轻嘲:“元帅大人,你知道的,取消婚约的决定权在你,我这个人向来都是如此。若你看不上我,大可另择良婿。”
——啪!
满帐的烛火晃动不休,北极凝一掌拍上了楼烦的桌案,居高临下地怒视着他。这本是大大的僭越,楼烦却习以为常,连眉毛都没动,懒洋洋地撑着下颚:
嗯,怎样?
北极凝娇艳如火的红唇张了张,她的声音像是冰谷里呼啸来去的罡风,少女的骄傲与生铁一样又白又硬:
“——天父在上,楼烦,你配不上我的爱情。”
楼烦兴致缺缺地耷拉着眼皮,态度一眼便知:
说完了?说完就滚。
北极凝面无表情地起身告辞,少女元帅的战靴被蹬得铿锵作响,一掀帘帐却撞上了一张她最不想见到的脸。
——小竹筱。
这个云秦女孩像是一株太过脆弱的苇草,低着头静立在帘帐外,风帽、睫羽、肩头上都蘸着一层白腻的细雪。女孩温驯地低垂着眉眼,面孔清绮而脆弱,北极凝无端地联想到云秦的瓷器。
精致、美丽、一摔即碎。
北极凝冷笑了一声,小竹筱就是个男人的玩物罢了,她北极凝实在欣赏不来这种楚楚可怜的美丽。北极凝与小竹筱擦肩而过,楼烦的声音却不偏不倚地落入耳中:
“你手怎么这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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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凝步伐不由得顿了顿,随即嗤之以鼻:
要变成软糯的羊羔,才能拥有楼烦的温柔?
——哦,那她宁愿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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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烦把小竹筱抱到自己大腿上,捏了捏小竹筱的手,企图用自己的掌心煲暖女孩僵冷的手指。女孩在苏罗耶杀人的严冬面前太过脆弱,入冬后还往死里大病了一场,把楼烦闹得格外暴躁,喝什么美酒都尝不出味道来。
楼烦刚想问小竹筱在帐外听见了多少,又觉得大可不必,低头埋进了小竹筱的颈窝,排山倒海的疲惫瞬间压垮了将军坚韧的神识:
“……我在阿摩敕拥有一片草原。春风就像是天父的手,从碧绿的草原里剥出洁白如云朵的羊群。”
小竹筱漠然地听着大狄银解甲归田的言论,像是一尊过分精致的偶人。
“我对云秦的土地没有兴趣,那里太沉太闷,逼仄狭小。”楼烦的声音压得极低,居然能听出几分温柔的意思,“等战争结束,我就带你去阿摩敕放羊。那里是苏罗耶的音乐之乡,走出过无数伟大的乐师,你不是喜欢唱歌么?你一定会喜欢上那里,那里的人也会爱上你的歌声。”
小竹筱眸光落在了楼烦案前的地图上,眼神陡然一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楼烦突然道:“竹筱,你想去哪里?”
他念起小竹筱名字的时候总是这样,异国的口音里拗出几分藏不住的温柔。小竹筱神情恍惚了一下,几乎就要回答:
“我想回家”。
“你放我走”。
小竹筱咬了咬编贝似的牙齿,想起了李拾风写在草药上的告诫,强行定了定自己的心神:
“狄银,小竹筱只想跟在你身边,去哪里都无所谓。”
楼烦知道这不是真话,低低地笑了起来:“地狱也跟着去么?”
小竹筱愣了一下,没等她想好怎么回答,楼烦突然改变了拥抱的姿势,低头去吻她。
小竹筱手指懒懒地蜷了一下,随即闭上了眼睛。
“如果我哪天死在战场上,苏罗耶有杀妻陪葬的风俗,你骑上我送你的好马,往西边跑,自然会有人接应你。”楼烦抵着女孩的额头,“我在那里留了东西给你。”
“之后天大地大,你来去都自由。”
——那请你快点去死,在我面前凹什么温柔情深?
你是什么品种的畜/生,我第一天认识你时就知道了,你现在又是恶心谁?
小竹筱冷冷地想,面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楼烦突然道:“你生气了?”
小竹筱头皮一紧,自己演得不好么?
楼烦以为她在吃醋,神情颇有些自得:“在苏罗耶的王律里,拥有战功的少女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丈夫,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拒绝。北极凝是应龙的反对派,我拉拢她只是纯粹为了恶心应龙。”
小竹筱眨了眨眼睛,哦,所以呢?
楼烦自己都说了,她是个“消解用的玩意”,保不齐哪天楼烦就不想玩养金丝雀的游戏——她小竹筱就是个受宠的通房丫鬟而已,哪里敢吃正宫娘娘的醋。
小竹筱学着云秦标榜的“贤妻”口吻,柔声细气地回答:“我不生气的。狄银身边多几个女人也好,竹筱难得有个伴。”
砰!
小竹筱摔在地上,疼得缩了起来。
来了。又来了。
这个男人就是这么喜怒无常。上一秒还怕把你捧碎了,下一秒就真把你摔得粉身碎骨。
图一乐而已,她果然就是个消遣的玩意。
“你——”楼烦压着心里磅礴的怒气,胸膛起伏了几轮,“你们云秦人,都是被狼吃空了心肝的!”
小竹筱蜷在地毯上,瑟瑟地发着抖。她本来就体量玲珑小巧,缩成一团更像是一只受惊过度的猫。
她没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只能沉默地接受他的怒火。
地上实在冷的厉害,小竹筱神思恍惚,又开始想念倾国舟了。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等靖安府来,自己就能回家了。
回家……回家……
楼烦的阴影居高临下地笼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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鸠摩罗什要塞以南,炎虎关,军师密室。
案上的药渣被李拾风逐叶展开,上面似乎有一些细小的划痕,李拾风往上抖去了一些细末,斑驳的纹路顿时有了章法:
“飞舟、黑箱、警惕”。
这是小竹筱传来的讯息,可惜晚了一步送达;天海方舟投掷的银海蚁吞噬了整个城楼的士兵,现在外面还是焦头烂额的一片。如果不是薄燐开了通天路,把这艘飞舟劈下来——等随后的黑/火/药一炸,靖安府的伤亡就不止城楼了。
然而薄燐这三刀,直接打断了苏罗耶的战略部署,本该紧跟而上的大军,谨慎地观望了起来。
苏罗耶的军事风格,颇有些狼群狩猎的味道:先狠狠咬上你一口,让你滋啦啦地流血,等你耗得差不多、他也观察得差不多的时候,再伺机而动、一击必杀。
——不过用银海蚁打头阵,楼烦此人,实属阴毒狠辣之辈。
无毒不丈夫。李拾风的心态沉稳非常,他一点都不惊讶于对手的阴损,心底反而有几分棋逢对手的兴奋:
——楼烦,我们看谁玩得过谁。
……
眼下李拾风叹了口气,把药渣一燃而尽:“起码能证明她的价值。能把暗线直接插/在楼烦身边,是件好事。”
盛昭缇皱着眉心:“可信?有没有可能是楼烦反将我们一计?”
李拾风笑呵呵地:“不排除这个可能。不过无所谓,小棋子一颗而已,会咬人也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