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11)
喀喀喀喀——
齿轮、轴承、枢机带的运转声接连响起,八角天井底部陡然绽出一朵巨大的莲花。白袖青衫的男人不声不响地站在莲花中央,竞品静静地搁在一片花瓣上,随着莲花徐徐地上升,花朵开始旋转,竞品一个个地渡过菱格厢房。
偶尔有窸窣的说话声,那便是厢房里的客人发问,白袖青衫负责回答。当竞品被每个菱格过目之后,就开始正式起价。
等到莲花升到化蝶居这一层,云雀才发现了其中玄机:竞品刚好在看得清又摸不到的位置,白袖青衫恭敬地向这边作了个揖,闻战冷着脸抬手一摇灯笼的垂穗,上边的翠玉坠撞出清脆的一声——
这就表示他想要这件玩意。小楼静了一静,窃窃私语声随后烧遍了每一层:
这闻家二公子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前阵子刚撅了某某郡主的脸面,怎么这回又买起女人的镯子来了?
云雀突然出声:“啊,假的。”
白袖青衫的脸色一变:“……闻二少爷?”
闻战没有阻止云雀,女孩趴在栏杆上凑了过去,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假的。这‘多宝夹’是假的。”
满场哗然——
“女人?怎么会有女人?”
“嚯,闻二居然带了个漂亮丫鬟进寸金……”
“假的?‘寸金’在卖假货?”
一声大笑劈开了全楼的议论声,尖酸刻薄地向闻战大怒蛰来:
“闻二瘸子,你怎么把母狗带进寸金来了?”
闻战手背青筋一闪,刚想发作,没想到云雀动作比他更快,做了一件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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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烟痕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出自《香冢碑》铭文。
第9章 、说第七:恶女
闻战一听就知道是哪条狗在叫唤。
与被匠户令管控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差立个贞节牌坊聊表忠心的偃师不同,朝廷对数量庞大的方师群体着实是有心无力——看这方师多如狗、方师满地走的江湖就知道了,除了霸下府的叶子牌登记与等级评定之外,官家的手很难再伸进民间方师的势力里:一是因为江湖散勇,跳得再高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二是因为地方各大方师势力盘根错节,远在上京天都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先帝捏着鼻子给地方各大方师世家赐了名号,算是在面子上对方师世家完成了统一。其中论武而言,颇为出名的便是“七杀琴”天溪太白•白家,“破军剑”太原正闻•闻家,“贪狼体”赫骨番完颜•完颜旗。
——这条张口就吠“闻二瘸子”的矮脚狗,正来自于广阔无垠的赫骨大草原,完颜旗嫡系小公子完颜牙。据说是当年闻老爷子去北地做生意时拜访过完颜旗,两方家长让小辈们比试了一番,闻战话头还站在闻老爷子身后,话尾就出现在了完颜牙面前——
没等八岁的完颜牙看清楚太原小公子长着几只眼睛,七岁的闻战便一脚把他从草原狼背上踹了下来:
“太原闻二,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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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闻战也被云雀的举动吃了一惊:云雀长得软绵绵的一团,说话也软绵绵的一团,脾气更是软绵绵的一团,他原本已经打算抬手让她坐回去了:
闻战根本还没察觉到她体内灵息的涌动,只觉得风向陡然转了个诡异的大角度,云雀手中捧着的珐琅茶盏已经不见了盖儿——茶盖自行横掠过整个八角天井,塞进了对面厢房正大放厥词的完颜牙嘴里!
喀!
茶盖直接打碎了完颜牙前排的牙齿,剧痛蛰得小公子扬喉高叫起来!
——云雀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浅淡清秀的眉眼上蘸着一层寒冽的朔气:
“你,该矫正牙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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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金的伙计也颇有眼力见儿,知道现在客人的重点都聚焦在了两家二世祖的冲突上,奉着贡品的莲花缓缓地下沉——
“啊,等等。”
云雀撑着雕花栏杆,翻身跳进了八角天井。她身法还算是轻灵利落,白衣青衫刚看出点高人风范,——结果女孩襟飘带舞地在莲花上摔了个屁股蹲:
“呜噫!”
白衣青衫:“……”
闻战:“……”
白衣青衫迟疑着看向闻战,后者由于太过丢人,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白衣青衫不再忌惮,抬手就想制住她:“客人,竞拍莲花上不允许——”
云雀目不斜视地向竞品走了过去,路过时抬起了右臂,胳膊肘直接将白衣青衫劈得弯下腰去:“不好意思,借过。”
全场哗然——
这是偃师的独门近战技巧,炉火纯青的“鉴正骨”!
这时才有人认出来云雀头上坠着的清嘉孔方:“九钱!她是九钱偃师——”
砰!
云雀一拳砸碎了保护着多宝夹的水晶皿,取出了那串秾艳繁丽的手环。破碎的水晶皿和飚溅的碎屑一齐悬浮在了半空,云雀头也不抬地淡声下令:
“聚。”
水晶皿重新砌合,完好如初,光滑如新的表面映溅过多个菱格包厢上探来的惊骇面孔:传闻八钱以上的偃师便有了“覆水重收”之力,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物件的形态,今日才闻得一见——
……这个小脚女人,是九钱的偃师?
“你看。”云雀一振手腕,催动炼炁灌进多宝夹,手环上细密的谶纹被逐次点亮,“它的谶纹纹路有断续,算不上合格的多宝夹,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白衣青衫瞠目结舌。
比起“寸金”里居然混进了赝品,他更惊讶的是云雀的控制力:这种仿制品就算纹路断裂,也能一触即发一些小咒术;但是云雀眼下虽然灌进了灵息,但是夹子却没有任何动静——
因为云雀阻断了夹子内灵子的运转,这在偃师行话里叫“绣花”,是可以在灵子上穿针引线的绝顶技巧。
她是真的九钱偃师,头上戴着的清嘉孔方确实是她自己的,不是偷了家里男人的东西!
云雀只是想证明给白衣青衫看这确实是假的,本人并没有想太多弯弯绕绕——浮桥上的乐师惹得她很不高兴,如今她发现了赝品,就想报复回去:
辰海明月让她不舒服,她也要让辰海明月不舒服,仅此而已。
她刚想再向白衣青衫补充点什么,正好听见一记粗犷的豪笑:
“九钱偃师?你们还真信?喂闻二,你在搞什么把戏?”
“——哪家的婆娘敢认字,不怕被打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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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战抄着双手冷嗤了一声:完颜牙这个矮脚狗敢冲他叫板,原来是背后有人撑腰——发话的正是完颜牙的小叔完颜海,虎背龙腰的草原壮汉往雕花栅栏上一蹬,整座小楼的灯笼都抛甩向了半空:
“你们辰海明月真他娘的面儿,就让个老娘们踩在你们脸上叭叭叭?”
完颜海生得方正而硬朗,古铜的肤色里滚裹着浓烈的羊膻气。他发须皆结成了细细的小辫,耳下坠着狼毒花花色的叶子牌。
他抬起筋肉虬结的小臂,遥遥一指莲花正中的云雀:
“小娘们儿,我要你满口的牙。”
云雀撩起眼皮,神色清寡:“你们还带了多少人?”
完颜海愣了愣:“哈?”
“刚才那位被我矫正牙口的小公子,还带了多少人?”云雀细细脆脆地道,“一起来,我饿,要吃饭了。”
完颜海青筋暴突、厉声断喝:“猖狂太过!”
噌!
寸金里骤然亮起一道淬烈的惊电,所有人都被狠狠地晃了一下眼睛!
云雀呆呆地“啊”了一声:“完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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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难的不是完颜海,被砍到的也不是云雀。
……闻战僵在了雕花栏杆上,末了呛出了一大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