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凶我就亲你了(6)
对面是年纪大的长辈,梁先寻开口时,讲的不再是普通话,声音像一面被敲响的沉闷的鼓,语调里带着一点特别的味道。
虽然只听到零星几个句子,但许觅还是能听出来,这是霞昌话,他老家的方言。
梁先寻这个电话打得有点久,许觅对着水中小亭拍了好多张照片。
回头看看,梁先寻倚着廊柱,背脊微弯,视线落在横横竖竖的地板线条上。
握着手机的那侧,手腕腕骨露出来,看起来劲瘦有力。
鬼使神差地,许觅转过身去,对着梁先寻身后的树和叶拍了一张。
蜿蜒长廊,翠柏苍松。
还有不小心入镜的梁先寻。
许觅坐在石凳上一张张浏览自己拍的照片,正要滑到下一张时,梁先寻接完电话回来了。
许觅道:“我拍了好多,等回去了,我可以自己把图片导出来吗?”
梁先寻“嗯”了声,“可以。”
许觅把相机还给他,想起来又忍不住问出口:“你也是霞昌人?我刚刚听见你说地方话了,听起来感觉很熟悉……”
“是。”梁先寻道,“怎么了?”
“我也是啊。”许觅立马兴奋道,“霞昌那么小,说不定我们以前还在哪见过呢。”
梁先寻看了他两秒,低头合上相机盖,“可能吧。”说这句话前,许觅好像听见他轻“呵”了一声,但没听真切。
许觅性子单纯,短暂地将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继续笑呵呵道:“原来是老乡啊,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哈哈。”
梁先寻看着他唱戏一般的语调和表情,难得地露出些笑,沉声道:“别这么夸张。”
许觅道:“你可不知道,秋水和张沸都是本地的,留我一个外地人,简直就是格格不入哪,他们俩放假就回家,一讲方言我就听不懂,偏偏他俩还爱借这个逗我玩,弄得我不上不下,只能自己生闷气,以后我有学长你,就有队友了!”
许觅硬生生搞出个拉帮结派的架势,梁先寻听完,静了半晌才道:“我不参与这种幼稚的游戏。”
他拒绝得很生硬,但许觅却笑着说:“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
他们在小池旁的石子小路上走过,红鲤在水里欢快地抢成一团觅着食,拍得水花哗啦作响。
许觅侧着头,跟梁先寻分享他看到的,眉飞色舞地形容着,从下山到饭馆,一直都没停过。
许觅也不算一个很多话的人,但梁先寻的回应让他很有分享的欲望,即便大多数时候都是“嗯,知道了”这类简单的回答,但许觅知道,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在认真倾听。
“刚刚路过的那个像树一样的亭子好特别,”许觅在饭馆接了杯水喝完,在梁先寻对面坐下,“学长,你看见了吗?”
“那是树亭,在树木自然生长之外加以人工的干预,才有现在的样子,”梁先寻看了眼菜单,顺手递给许觅,“你选一下吃什么。”
“好神奇啊。”许觅接过菜单,惊叹了一句。
梁先寻说:“嗯,古人很有智慧。”
偶尔地和这种静谧相贴近,在躁动的生活里不能不算是一种难得的慰藉。
耳朵眼睛和鼻子都在这种微微荡漾的空气里,听的是鸟鸣钟声,看的是绿水青苔,嗅的是草木檀香。
心都变得安静了。
和梁先寻独处,一点也不难捱。许觅觉得,自己喜欢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第5章
回到宿舍,只看见张沸扔在床脚的球鞋,浴室里亮着灯,过了一会,响起哗啦的水声。
晚上坐车回来太累了,许觅两眼直打盹,但他还记着白天拍的照片,进了宿舍,扭过头问身后的梁先寻:“学长,照片什么时候可以导出来啊?”
梁先寻道:“等会。”
许觅有点想说“我自己来”。但梁先寻接着说道:“导出来发给你。”
许觅只好收回自己的话,悻悻然点头道:“好吧。”
梁先寻坐在电脑前看照片,许觅很想凑过去看看,但出于莫名的心虚,他又不好意思过去了。
他只好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等着,过了会,才收到一个文件,许觅惴惴不安地点开,一张张翻看过去,看完一遍,又重新翻了一遍,有点耐不住,说:“学长,少了一张,你没发呀。”
梁先寻沉默了一下,“哪张?”
许觅紧跟着安静了两秒,才慢吞吞地说:“就那张啊。”
梁先寻问:“拍的我?”
许觅:“哪有!是你不小心入镜了,我就随便拍拍。”
梁先寻:“既然是随便拍拍,那不要也没关系吧。”
许觅:“不行,我拍的,就得给我——”
他声音大,但脸和脖子都红透了,像是气的,又像是羞恼的。
梁先寻指节屈起在桌面上碰了两下,问:“为什么拍我。”
许觅瞪圆眼睛说不出话,他想拍就拍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
梁先寻漫不经心看过来,道:“还是说,你……”
许觅腮帮子都咬紧了,气血上涌,说话有些不经过大脑思考:“才没有好不好,我都不想跟你说话了。”
梁先寻淡淡“嗯”了一声,重复道:“不想跟我说话。”
男生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眸光掩映在长睫下,声音很低,“讨厌我了?”
空气里霎时间静得骇人,只听见浴室哗啦哗啦的水声,把这静寂的空间撞出数不清的回响。
许觅喉头重重一梗,忙反应过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梁先寻垂下眼,遮住眼底浓黑的情绪,声音沉沉,道:“外头传言那么多,你肯定也听见了。”
“所以,你可得离我远点,免得哪一天,我这个坏家伙也把你给拖下水。”他第一次说了重话,一字一句都砸在许觅心口上,让人发着麻的难受。
许觅嘴角抿得紧紧的,难受的情绪让人变哑巴,他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喜欢和梁先寻待在一块。
一点也不讨厌他。
张沸洗完澡光着上半身出来,被寝室里结冰似的气氛弄得一激灵,打眼一看,“诶呦,你俩都回来了?”
许觅已经上床了,拉开床帘,往下一看,瓮声瓮气:“张沸,你再不好好锻炼,腹肌就没了。”
张沸:“哎,怎么说话的,你沸哥我还能没有腹肌不成?”他甩开毛巾,举起手臂,正欲来一个举杠铃的帅气姿势。
梁先寻回过头,视线冷冷地打在他身上,“张沸。”
“在呢。”张沸忙放下手,探了探头过去听。
“在宿舍就穿好衣服,”梁先寻声音里夹着冰棱,“别瞎晃。”
张沸被堵得一憋声,“行吧。”
两点多了,他翻来覆去的,心里一直有事,半天都睡不着,许觅再次翻了个身,侧脸贴在枕头上,摸出手机。
心里头经过万分挣扎,还是把输入框里早就敲好的一大段话按下发送。
许眯:学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说你坏话的,我错了[大哭],你别生我气。我明天给你买早餐,将功赎罪行不行?
结果第二天早上,因为睡得太晚太疲惫,许觅直睡到十点才醒来,就连定好的闹钟也没听见,窗帘一拉开,外头的太阳已经高高挂起。
浑身又酸又痛,许觅懊恼地伸手去拿手机,屏幕上空空如也,消息没人回……
他左右看看,一片安静,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许觅坐在桌子前,面对着白墙壁,伤心得有点想掉眼泪,他搓搓眼角,又觉得不能哭,得把事情好好解决。
叮的一声,手机突然在桌面上振了一下。
许觅心头一跳,飞快拿起来,居然是梁先寻发来的消息。
梁先寻:没带钥匙,早餐给你挂宿舍门上了。
许觅看了又看,还以为是假的,直到他不可置信地打开宿舍门,从门上取下面包和豆奶,温热的豆奶贴着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