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这样怕外头那人听见?胸间忽的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纡郁,裴青玄贴着她的耳廓,嗓音低啞:“阿妩很怕他知道么?”
李妩偏过脸,不想搭理他。他却反手捏住她的后颈,又贴上去,明明是鴛鴦交頸般的亲密,男人的语气又冷又沉,还挟着几分报复的快意:“那阿妩可曾想过,当年你与他成婚的消息传到朕的耳中,朕心间是何滋味?”
“那时,你可有想过朕是否会难过?”托着她腰肢的掌心不禁拢紧,仿佛要将那抹盈盈掐断般。
无数个夜里,他躺在北庭冷硬的床板上,外头的风鬼哭狼嚎般,屋内就算烧着炭盆也毫不顶用,依旧冷得人难以入眠。他曾覆着腕间那条红绳,从中汲取一丝微薄暖意。后来他再看那红绳,脑中总是会想千里迢迢的长安国公府内,红罗帐暖,她在其他男人身下承歡,与旁人依偎在一处说着柔情蜜意的话,那份嫉恨犹如无数只蚂蚁在吞心噬骨,叫他睁眼到天亮。
“阿妩,如何连你也背弃朕。”已被嫉妒慾念占据上风的男人愈发恣狂,嗓音也啞得不像話:“是朕待你不够好,还是朕不够爱你?父皇舍弃朕也就罢了,为何连你也弃朕如敝履?”
包含悲怆的话语随着气息掠过李妩耳廓,她却被顛得半个字都听不进,脑中只浑浑噩噩想着他疯了,真的疯了。
齿间有铁锈气息散开,在他刻意之下她似是溢出些许声音,却已失神到无法注意外头的情况,到最后她只听到男人嗓音磁沉道:“楚卿家此趟辛苦了,今日就到此为止,你退下罢。”
默了两息,才响起楚明诚的声音:“微臣告退。”
稍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楚卿放心,朕自会保重好龙体。”
裴青玄托着怀中绵云起身,抬手将桌上堆叠的黄绸奏折扫到一侧,将她稳置桌案,薄唇微掀,于她耳边低语:“若没有強健體魄,如何喂饱我的小阿妩?”
李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紧阖双眼,权当他是个聒噪角先生,直到殿内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再也听不见,她才睁开双眼,抬手一巴掌朝前挥去。
手腕却被牢牢扼在空中,御案之上衣袍齐整的男人眸色发暗地盯着她:“为个草包,你朝朕挥爪子?”
“你这个昏君。”李妩满脸恼恨地望着他,眼底有泪意闪烁:“我恨你,裴青玄,我恨死你!”
“恨朕?”
裴青玄看着她婆娑泪眼,明明他们此刻如世间情浓的爱侣般亲密无间,她却哭着说恨他,胸口好似被什么冰雪凝成的利刃刺穿破裂,浓烈的鲜血随着翻涌的情绪一同流出,流遍全身,他怒极反笑,紧扼住她的腰:“好啊,阿妩既要恨,那就恨吧。”
狭长眼尾染上疯狂的艳红,他道:“你最好恨朕一辈子。”
哪怕是恨,起码一辈子将他记在心上,总好过将他彻底放下,尘封在过去。
御桌上的奏折与文房四宝哗啦啦地散落满地,李妩如死了般双眼直勾勾盯着紫宸宫精致描绘的屋顶,好似有一团白色水雾在脑中散开,是房顶漏水了么,她混沌地想着。
恍惚间,她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无知无觉的磨喝乐,全身破碎又脏乱,像被遗忘在荒芜虚空之境,又冷又煎熬,直到过了许久许久,才有一只手将她捡起,掸掸灰尘,擦擦干净,又给她穿上漂亮华衣。
隐约的细雨声里,外头传来太监毕恭毕敬的回禀声:“陛下,楚世子已离开了。”
稍停片刻,又支吾补了句:“许是下雨路滑,他脚下不慎,出门就跌了个跟头。”
她被抱起来,那人无比冷漠地说:“走路都能跌跤,真是废物。”
感到她肩头细微的颤,他低头看她一眼,而后回着外头:“派个御医去,省得回头摔坏脑子,倒叫旁人骂朕不恤臣工。”
“是,奴才这就去。”外头应诺,缓步退下。
殿内又归于静谧,而李妩再也撑不住,双眼一黑,昏死过去。
第32章
傍晚天色灰淡,微凉细雨笼罩着连绵的宫殿楼亭,本就空旷的深宫愈发苍凉清冷,便是那辉煌亮起的一盏盏宫灯也只显得凄艳诡谲。
李妩从噩梦中惊醒,睁开双眼就要起身,又被四肢百骸袭来的酸疼压了回去。重重躺倒在柔软的床榻间,她双眼麻木地望着大红色绣彩锦帐,昏迷前的种种浮现脑海。
那些来自裴青玄的无耻折辱一一闪过,最后止于太监那声看似随意的禀报——
下雨路滑,楚世子跌了一跤。
紫宸宫前砖红通道铺得整整齐齐、严丝合缝,为防雨水湿滑,廊檐下的砖石都凿刻着凹凸不平的繁复花纹。
楚明诚是个温吞细心的性子,从前只要遇上下雨天出门的情况,他总会牵紧她,伞面也朝她这边偏来,嘴上温声提醒着:“阿妩,仔细路滑。”
从国公府后院到前厅那一段路,他都能提醒她个四五遍,这样小心的人,如何会在紫宸宫门前跌跤失态?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李妩重重闭上眼,努力将眼底氤氲的泪意逼回去,只有一种情况——他听到了。
也只有听到她被裴青玄刻意作弄出来的破碎声响,他才会失态至此。
这个认知叫李妩如鲠在喉,难以言喻的悲愤与绝望在心口弥漫开来,喉间那根尖刺哽得她胸口都发疼,她想哭、想喊,却知那些都是徒劳,只能逼着自己将种种悲怆痛苦往下咽,试图让自己冷静。
可愤恨太深,冷静太难。
她还是恨,恨到五脏六腑都撕裂般疼痛。
她与他曾经那样的情分,他却这般折辱她,将她置于这种难堪境地,他可还是人?
李妩深陷痛苦情绪之间,一时都未察觉那逐渐靠近的脚步。
身着朱墨色长袍的裴青玄端着药走近时,第一眼就看到光线昏朦的床帷间,那面容清艳的女子揪着被角,双眸紧闭,有盈盈泪水自她眼角滑落,将红色绣枕都洇湿一小团。
是被噩梦魇住了?将药碗搁在一侧高几旁,裴青玄坐在榻边,长指伸向她的眼尾。
才将触碰,那双乌眸陡然睁开,看清来人之后如临大敌,忙躲着往里缩去。
裴青玄面色微僵,想把她抓回来,触及她眼底颤抖的泪光,终是慢慢收回手:“才将醒来就哭?”
李妩不语,只闭着眼将眼泪憋回去。
她不想在他面前掉泪,也不屑。
“既然醒了,那就起来吃药。”裴青玄也知今日是有些折腾狠了,她心里难免有气,语气也放得柔和些:“朕备了你爱吃的徐家铺子糕饼,各色挑了好几样,你吃过药也好压一压嘴里苦味。”
“嘴里苦味能压,心里的苦如何能解?”
李妩缓缓睁开眼,一双水光潋滟的乌眸尽是清冷,直勾勾盯着他:“我不吃药,也用不着什么糕饼,今日已是第七日,按照约定,你该放我出宫了。”
男人如玉脸庞上的温煦笑意一点点褪去,他沉眸凝视着她,并未出声。
李妩抿了抿唇,自顾自撑起身子就要下床,肩头却被男人宽厚的大掌给按住,她眉头皱起,丝毫不掩反感的甩开:“别再碰我。”
可男人手劲大,牢牢捏着她的肩纹丝不动,平静语气也不带半点情绪:“及至明日午正,才是七日整。”
“你就算得这么清楚?”李妩不可思议看他,又伸手指了指自己:“我都这副样子了,你便是再留我一夜,又能如何?”
见他沉脸不语,她视线瞥过那碗还散着热气的药碗,忽的明白什么般,眼含鄙薄地看他:“是了,陛下送药来了。灌我一碗药,又能叫你弄些时辰是吧?也好,既然陛下对这具身子还有些兴致,那拿药来吧。七日我都忍了,再多忍一夜又能怎样。”
也不知为何,她说着这些话,眼中那才压下去泪意又涌了上来,叫她只得压低眉眼,伸手就要去够那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