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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娇妩(200)

李妩怔怔跪坐在坑边,望着那逐渐消失在漆黑山林间的高大背影,头顶好似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热,透过肌肤丝丝缕缕直达心底。

直到一阵料峭寒风吹过,凉意钻进脖间,她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再次俯向坑底:“琏儿,你还好吗?胳膊和腿可摔到了?”

坑底传来孩子的回应:“孩儿穿得厚,没受伤,就是有些冷,肚子也饿……”

小家伙就在眼前,救兵也即将搬来,李妩也可放下紧张,追究起原委:“你为何不听话,跑到这么远?你可知今夜多少人因你担惊受怕、劳累辛苦?”

坑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响起小家伙毫无底气的声音:“阿娘,孩儿错了。孩儿本来没想跑的,只是突然看到了一只兔子,那兔子长得可爱极了。孩儿想着可以抓回去养,便一路跟着兔子跑……不曾想跑的这么远,又不小心掉进坑里……”

“兔子?”李妩难以置信,就为着抓只兔子,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胸口那股怒气又涌了上来,她算是明白小时候捅马蜂窝,裴青玄为何会气得揍她——她现在就很想将裴琏从坑里揪出来,狠揍一顿。

“那兔子呢?”李妩没好气问。

裴琏撇着小嘴答:“没逮住,跑了。”

李妩扯着嘴角,哼哼冷笑:“好得很。”

决定了,待会儿回去她就去父亲书房将那根戒尺取来。

“对了,先前安杜木带人来这边寻过一遍,你没听到他们喊你?”

这次坑内安静了许久,才传来声响:“阿娘,我摔下来的时候,好像磕到脑袋,睡过去了。还是方才你喊我,我才醒过来……”

闻言,李妩心下咯噔一下,也顾不上其他,只追问他脑袋还疼不疼,晕不晕。

她这样聪明乖巧的孩子要是摔傻了可就糟了。

面对她的关心,裴琏只说没事。

母子俩边等着救援,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过俩人今日都耗费太多体力,又未进水米,聊了一会儿便没了气力,索性各自养神。

夜色愈深,晚风愈寒,裴琏在坑里好歹还能挡风,李妩坐在坑边,被腊月里的寒风吹得脑袋都嗡嗡作响,浑身也阴恻恻地发寒。

本想凑到那一堆燃烧的枯柴旁汲取些许温暖,两只冻得快要没知觉的手才将伸出,又一阵凛风拂过,竟将枯枝吹跑了好些。

李妩蹙眉,再看那逐渐式微的火焰,深吸一口气,从坑边颤颤巍巍爬起:“琏儿,火要灭了,阿娘再去捡两根枯柴。”

孩子大概是睡着了,并未应声。

李妩拢了拢身上氅衣,强压住头重脚轻的晕眩感,往不远处那棵大树走去。有些枯枝被积雪沾得湿漉漉,压根没法用,只能耐心寻些干的。

寒冷环境下,体力消耗太快,弯腰捡了两根,李妩就得吭哧吭哧缓上好一会儿。靠树喘气间,她蓦得想起裴青玄——

当年他埋在北庭刺骨寒冷的风雪里,该是怎样的煎熬。

从前他与她提及此事,总是寥寥数语带过,并未细说。

但沈云黛上回却与她说过,当年谢伯缙将裴青玄从雪堆里挖出来时,他整个人都冻成个雪人似的,嘴唇都皲裂地流血,嘴里却还喊着阿妩。

“阿妩……”

寒风里夹杂着熟悉的唤声,遥遥传入耳中。

李妩眼睫颤了颤,抬眼朝前看去,便见黑夜里窜动着不少火光,正往她这边而来。

可算来了!

李妩面露惊喜,直起腰身,朝那边挥手:“我们在这——”

那群火把越来越近,脚步声说话声也都嘈杂响起。

而那道走在最前头的颀长身影,赫然便是裴青玄。

李妩见着来人,心下滚烫,眼角也隐有湿意,刚想提步迎上前,却见火光之下,男人的脸色陡然大变——

“阿妩,小心!”

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眨眼间,朱色锦袍的男人提剑冲上前,恍惚间,她被一道猛力推倒的刹那,一声可怖的兽吼同时在身后响起。

下一刻,她重重摔倒在地,而那头不知何时出现在冥冥夜色里的黑熊,利爪深陷裴青玄的胸膛。

浓烈的铁锈气息在凌厉寒风间弥漫四散,一滴血,啪嗒从眼前坠地。

而后是两滴、三滴,啪嗒、啪嗒……

更多妖冶浓郁的鲜血,与熊熊燃烧的火把,一同在李妩眼前坠落,嘴角好似也尝到一丝温热的血液甜腥。

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第91章

寒冬凛冽,北风呼啸,黑夜笼罩着郊野。

戌时三刻,本该是万籁俱寂,美梦正酣之时,静园内却灯火通明,忙碌喧闹。

主院寝屋内,丫鬟们端着血水与浸满鲜血的衣袍出门,很快又端进热水、剪子与针线。

从附近镇上请来的柯大夫觉出这伤者的身份不一般,又听这家女主人与丫鬟说话间透露,已派人往长安请了大夫,一时也不敢贸然用药,简单处理伤口,敷些止血药,便起身与女主人告辞:“虽说那一爪并未伤及郎君的心脉要害,但伤口实在骇人,一旦感染恶化……哎,小老儿不过一乡野大夫,医术有限,能做的便是止住外伤,不再流血,剩下的……夫人还是等长安的大夫来吧。”

其实他在镇上这些年,不是没遇到过被猛兽所伤的村民,咬了胳膊咬了腿的,伤口不大能治就治,伤得严重就只能断臂断腿以保性命。但像这种胸口中招的情况,一般都是劝亲属节哀顺变,将人抬回去,好歹能在家中走过最后一程。

不过现在,柯大夫可不敢说这些——听说静园里住的是位官太太,来往的也都是长安里的大官,再看床上那位奄奄一息的郎君,无论容貌还是气度,一看就非同寻常,没准是什么王公子弟,若是自己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事后被追究咒诅贵人之罪,那真是百口莫辩了。

李妩也听出柯大夫话中未尽之意,一双红肿的眼睛凝着他,嗓音沙哑:“我也不想为难你,但在长安大夫到来之前,你在旁守着,务必保证他能撑到那个时候……否则便是我饶你,也自有人取你性命。”

柯大夫闻言,心头一颤,再对上那双冰雪般的乌眸,一张沟沟壑壑的老脸也白了三分,忙不迭点头:“是是是,夫人放心,老朽就在旁边守着……”

李妩淡淡嗯了声,抬眼示意丫鬟搬了张椅在床尾,让柯大夫坐着。

柯大夫正襟危坐,面色凝重,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妩也不再看他,只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床边,盯着那面色苍白、阖眸昏迷的男人,诸般情绪如冰冷澎湃的潮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心口,山林里那心惊肉跳的场景也再一次浮现在脑海——

那一掌本该落在她的后背,躺在床上的也该是她,可他生生替她受了。

等暗影卫和护院们冲上前制伏黑熊,她抱着他坐在地上,掌心按在他的胸口,那汩汩涌出的鲜血温热而黏腻,将她整只手都染红,她眼眶发酸,哽咽着骂他:“你是傻子吗,不要命了!”

他大概是真的傻透了疯透了,嘴角在流血,还朝她挤出个笑:“你说的,有想要保护的人,就不怕了。”

倏忽间,心底某处好似塌了一块,李妩的眼泪也随之不可抑止地往下掉。

喉间有好多话,想骂他,狠狠骂他,却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能由泪水模糊眼睛,嘴里发出压抑的低沉呜咽。

他抬起手,想替她擦眼泪,却抬不起,只得虚弱喘着气道:“阿妩,别哭了……”

哭得他心疼。

是真的疼,如冰雪凝成的线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心脏,一点点往里勒,发酸发涨。

他一时也分不清,这份疼意是来自他,还是她。

也不等他分清,意识愈发的虚弱,恍惚间,听到有哭声在喊:“裴青玄,你别死,我害怕。”

按在伤口处的手掌压得很紧,凛凛山风吹得李妩脑袋生疼,却也叫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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