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人厚颜无耻顺杆爬地站进屋内,嘴上还煞有介事感叹着:“冬日没地龙实在难熬,还是这屋里暖和,客房那边冷得刺骨,阿妩也该叫人在那边挖些地道才是。”
李妩只觉好气又好笑,再看怀中的小家伙,他讨好地朝她挤出一个甜甜笑容,语气无辜:“可外面真的很冷欸……”
行吧,现在人都在屋里,再将人赶出去,没得叫外人看笑话。
嫣色唇瓣抿了抿,李妩先将裴琏抱回床上,转身看到紧跟上来的裴青玄,她冷下面孔:“不许过来。”
又伸出手指,指向寝屋窗边那张长榻:“今夜你睡那边。”
裴青玄顺着她所指看了眼,神情微怔:“可朕就带了一床被子。”
“你把你手上这床先垫上,我去柜子里再给你拿一床盖。”李妩语气不容置喙。
床上的裴琏接收到父皇投来的眼神,弱弱出声:“阿娘,床很大,不如……”
“不如把你的被子抱过去,今夜你和你父皇一起睡榻?”李妩双手抱胸,斜他一眼:“反正你那样喜欢他。”
裴琏一听,立刻躺进被子里:“我要跟阿娘睡,父皇睡榻就好了!”
李妩失笑,转脸再看裴青玄,神情清冷:“你怎么说?睡榻,还是回客房?”
裴青玄轻咳一声:“朕这就去铺被子。”
见这对父子俩还算服从管教,李妩大晚上被打扰的那点小郁闷也随之散去,提步走到靠墙那处黄花梨木雕花橱柜里,抱出一床前几日在太阳底下晒得暖烘烘的簇新被子,走到榻边。
裴青玄那边已将榻铺好,见李妩娇小身躯抱着那么大一床被子,忙伸手去接。
手指不经意触碰上,温热与冰凉交触,俩人皆是一怔。
待回过神,李妩飞快抽回手,低头盯着脚上豆绿色软底睡鞋,低声讷讷:“待会儿自己把灯灭了,明早走的时候别弄出动静,扰人清梦。”
语毕,她快步往床边走去。
暖色烛光下,纤腰如柳,雪肤如玉,很快都被拉下的幔帐遮住。
裴青玄收回视线,再看怀中这床厚实的锦被,浓眉轻皱。
方才只顾与阿妩说话,都没注意这被子是韶粉色,被面还绣着精致的折枝玉兰花。
凑近嗅着,还有淡雅的甜香气。
不过这香气,好似与阿妩身上一样。
难道这被子她盖过?
待寝屋烛光灭了大半,裴青玄躺在衾被间,身下长榻虽比不上紫宸宫龙床舒适宽敞,可身上盖着的被子盈满馨香,好似阿妩就躺在自己身侧——若是撇开床与榻之间相隔的七八丈距离,勉强也算是重新与阿妩睡在一起了。
思及此处,他面向床的位置侧躺,听着窗外簌簌落下的雪,心道,这场雪落得真好。
这一夜,在床帷间隐隐响起的细柔呼吸里,裴青玄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
翌日,窗边映入雾青色晨光,外头风雪也初停。
一番穿戴,裴青玄正要离去,视线瞥过那逶逶垂下的幔帐,略一停顿。
沉吟片刻,他放轻脚步走去。
生着冻疮的长指略略掀起幔帐一角,略显晦暗的光线下,他屏息看着帐中熟睡的母子俩。
裴琏睡在里头,小脑袋靠着李妩的胳膊,格外安稳的环境,叫他还打着小呼噜。李妩睡在外,柔顺乌发随意堆在耳畔,莹白脸庞因熟睡泛着淡红,海棠春睡,娇慵动人。
温和的视线不疾不徐在那张柔婉的面上寸寸逡巡,从纤细黛眉,紧阖的双眸,小巧琼鼻,待落在那两抹娇嫩如樱的唇瓣,裴青玄喉头微滚。
晨间本就容易冲动,又太久没尝过这张唇瓣的香甜,待他回过神,腰背已然弯下,与那抹红唇的距离也仅剩一掌之遥。
犹如干渴许久的旅人寻见一条潺潺流动的清溪,那是一种本能的渴望,心底也好似有个声音在不停叫嚣。
想亲她,很想很想。
漆黑狭眸间那股浓烈的慾念不断翻涌着,胸腔里那颗心脏也鼓噪得厉害,就像少年时第一次想要偷亲躲在树下睡觉的小阿妩,他的呼吸都发紧。
就在薄唇即将碰上的一霎,他动作停下。
轮廓分明的侧颜闪过一抹挣扎,终是直起腰,只伸出一根食指,克制地碰向那抹嫣色唇瓣,触及那温热的柔,又贪婪地摩挲了两下。
少倾,幔帐重新放下,脚步声渐远。
而光线昏朦的床帷间,李妩纤浓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了下。
第87章
初雪痛痛快快下了一场,之后便停了。
这日午后,紫宸宫内。
批完手边的奏折,皇帝搁下朱笔,长指捏着眉心,漫不经心看向殿内高大窗棂:“这天瞧着,好似要下雪。”
御桌旁整理奏折的刘进忠微微躬身:“陛下瞧得真准,钦天监说夜里要落一场大雪呢。”
“大雪?”
修长指节微屈,在檀木桌面一下又一下敲着:“大雪好啊。”
刘进忠眼珠子转了转,端着笑容迎合:“可不是嘛,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皇帝朝这面白无须的机灵太监投去一眼,薄唇也掀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刘进忠打眼这么一瞧,只觉陛下这笑莫名瘆得慌,心下不由惴惴,难道自己方才哪句话说的不对吗?
正绞尽脑汁思索着,忽见御桌后的皇帝站起身,施施然掸了掸袍袖:“备马,朕要出城。”
“是,奴才这就……啊?出城?”刘进忠抬头,满脸惊愕:“今夜大雪,陛下还要出城?”
话音未落,便见那张俊颜又露出方才那样意味深长的笑:“要的就是下雪。”
刘进忠更是一头雾水,但皇帝的命令他也不敢多问,忙不迭下去安排人马。
寒冬腊月的天总是灰朦朦的,临近傍晚,彤云密布,凛风愈发肆虐。
静园主院,地龙烧得暖融融,门窗又都牢牢阖着,将那雪虐风饕皆隔绝在外。
李妩斜坐在长榻上,一头乌发以海水纹青玉簪低挽,穿着件赭黄镶领杏色底子的交领长袄,一手握笔,一手在算盘上拨来打去,清婉眉眼间满是专注。
又在账册上划算一阵,她放下墨笔,轻叹:“的确不划算。”
素筝正端着炖好的冰糖燕窝进来,见自家主子枯着眉靠坐在翠色迎枕上的模样,不禁笑道:“先前奴婢便与过主子提过,是否在客房那边也通地龙。只主子那时一堆事儿要忙,也顾不上这茬……”
李妩恹恹道:“那时谁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主子也莫急,反正再过不久咱们也要搬回长安府中过年。”素筝将桌上笔墨砚台、算盘等物挪至案几一旁,又将那碗炖得甜香细腻的燕窝稳稳当当放到李妩面前:“主子趁热喝。”
“虽是如此,但若他近日再来,那该怎么办?难道还留他在我院里住?”李妩直起腰身坐正,葱段般的长指捻着青瓷汤匙在燕窝盅里慢慢搅着:“没想到冬日修建地龙的造价这样贵,竟比平日里高出快七成。”
她虽不缺银钱花,也不乐意当冤大头。
素筝接着话茬:“正逢腊月里,又是这样冷的天,工匠们也都准备着猫冬过年了。不过主子您现下要修,也来不及嘛。等修好能用了,那也得年后的事了。”
李妩自也想到这一点,轻叹口气:“还是等明年开春再寻工匠来修罢。”
说罢,她低头慢条斯理吃着瓷盅里的燕窝,又示意素筝开半窗稍微透一会儿气。
素筝推门半扇窗户,看着外头的天随口道:“过会儿应当又要下雪了。”
李妩也顺着看了眼,见低垂的厚厚云层泛着红,的确是要落雪的样子。
下雪好啊,下了雪那人应当不会来了。
眼睫轻眨了眨,她又问素筝:“琏儿随安杜木他们去那冰湖也玩了一个下午了,也该回来了吧。”
“应当快了。”素筝笑道:“不然奴婢再派人去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