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着脚踝的长指停住。
裴青玄缓缓掀起眼帘,瞥见她染着桃花粉的耳尖,黑眸轻眯:“阿妩很热?”
李妩猝不及防触及那深邃的眸光,心跳都好似漏了一拍,忙偏过脸道:“没有。”
“那脸怎的这样红?”
他明知故问。
李妩心下暗骂他混账,又要将脚收回来:“不敢劳烦陛下了。”
才抽出一些,便被男人的大掌按住。裴青玄看着她,语气温和:“不觉劳烦。”
说着又重新拿起锦袜,替她慢慢穿上。
不知是不是李妩的错觉,总感觉他穿的动作格外慢,炽热的视线也如有实质般滑过雪足的每一寸,从修剪整齐泛着淡淡粉色的贝甲,到细腻微弯的脚背,再到小巧的脚踝……
这份注视又如同一把钥匙,打开曾经那些荒唐的记忆,他曾经也这般握着她的脚,做了许多叫人面红耳热的无耻事。
虽然李妩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思绪,可一幕幕耳鬓厮磨的记忆那样清晰地印刻在脑中,叫她想忘都无法忘,只能在心里将裴青玄这个衣冠禽兽骂了一遍又一遍。
都怪他那样荒唐,污染她的脑子。
当绣鞋套好之后,李妩半刻都不耽误,飞快将脚从男人的腿上收回,又低头理着裙摆,将双足牢牢藏在裙后。
见她这般避之不及,裴青玄浓眉轻折,还当她心里厌恶他极深。可看她耳尖的绯红都蔓延到脖间,忽而意识到什么,眸色也不禁暗了暗。
若换做从前,这时他定然不管不顾就缠上去,拥着她在车里胡闹了。可现下——
只能压下那些不合时宜的旖旎心思,从袖中拿出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上残留的药油,又清了嗓子说些降火败兴之事,譬如:“阿妩见到那人很激动?竟失态到险些跌跤,还扭伤了脚。”
虽已克制了语气,然这平静的话里还是泄出一丝酸味。
李妩眉心轻动,瞟了他一眼:“并非激动,只是不想与他撞见。”
“你不想见他?”
又来了。
李妩心下叹气,这男人对情敌的态度总是奇奇怪怪,过去五年楚明诚不在长安还好,可之前在长安那段时日,她都已经不关注楚家的事,裴青玄却隔上一段时间在她面前提。
有时床帷间缠磨时,他也会提一嘴楚明诚,问些叫她觉得无奈的问题,本来有些兴致都被他扫了,推着他懒得回答。当然最后往往还是被他按着,有气无力地说出些他想听到的答案。
“他如今有妻子有儿女,我还见他作甚?嫌他日子过的太安宁,还是嫌我自己过的太自在?”
说到这,李妩嫣红唇角微勾,朝裴青玄投去一抹讥诮笑意:“又不是谁都像你,说好放下,又纠缠不休。”
裴青玄薄唇微抿,并不否认。
待手擦干净,他将帕子放在一旁,也没再开口。
倒是李妩觉着这份安静怪不自在,指尖掐了掐掌心,斜眼问他:“你还感到疼么?”
裴青玄顺着她视线看了眼脚:“不怎么疼。”
李妩嗯了声,本想借机问一问她上月来癸水时的疼痛是否也转移到他身上,可这话实在太奇怪,在嘴边打了个转,又被她咽了回去。
“那你不下车?”她问。
“朕送你回府。”
“哦。”
李妩缓缓垂下头,也不再说话,心里却好似有无数只猫爪子在挠,整个人都紧绷着,有些说不上的古怪。
直到马车稳稳停下,车帘外响起素筝的声音:“主子,到家了。”
李妩才长舒一口气,单手撑着窗棂刚想起身,却被裴青玄拦住:“你今夜住李府,还是回静园?”
李妩微愣:“回静园。”
“那你在车上坐着,让素筝将琏儿和太傅叫出来便是,省得你费脚力。”
他握着她的手臂将她重新扶着坐下,语气严肃:“你现下觉不到疼意,是好事,却也不好。觉不到疼,便无法准确分辨伤的是否严重……为了脚上尽快恢复,这两日你就乖乖在屋里歇着,少走动。等红肿褪去,才算无大碍。”
他说得有理有据,李妩也无法反驳,垂下眼睫,轻轻嗯了声。
裴青玄见她这乖巧娴静模样,下意识想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长指动了动,还是忍住。
他掀帘下车:“朕去与太傅打声招呼。”
车帘掀起又落下,轻晃了晃,归于安静。
少了那个人,车厢空间好似一下都变得宽敞许多。
李妩低着头,两只脚从裙下伸出来,脚尖左右摆了摆,还真是一点都不疼。
也不知道她摆脚尖的时候,他在外头会不会疼?
胡乱想了一阵,外头很快传来李太傅与裴琏的声音,他们与裴青玄交谈着。
车帘再次掀起,裴琏先钻进车里,满脸欢喜地凑到李妩身边,甜甜喊了一声:“阿娘。”
小家伙今日进宫,见到了慈爱的皇祖母,还吃好喝好拿回一堆好东西,本就很快活了,没想到临走前还见到了父皇,更是喜上加喜。
“阿娘下午一直和父皇在一起吗?”裴琏一双好奇大眼睛闪闪发亮。
“……算吧。”李妩讪讪道,不想在孩子面前多提这个,岔开话题问起他今日进宫之事。
裴琏答了两句,李太傅也掀帘坐进车来,嘴里还连连朝外道:“真是有劳陛下了……”
“父皇,你要回宫了吗?”裴琏掀开车窗帘子,朝外探着小脑袋。
裴青玄也走到窗边,视线扫过静静坐着的李妩,又看向裴琏,微微笑道:“是要回了。你乖乖与你阿娘、外祖父回去,父皇改日再去看你。”
裴琏一听,笑逐颜开:“一定哦!”
“一定。”裴青玄抬手摸了下他的小脑袋,而后抬眸,深深看向李妩:“阿妩,那朕先回了。”
李妩淡淡嗯了声,没再多说。
黄昏渐晚,暮鼓声声,直到再看不到那抹身影,裴琏才依依不舍放下车帘。
一直端正坐着的李太傅也暗松口气,捋着花白胡须,疑惑问着李妩:“怎是陛下送你回府?”
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对小冤家和好了?
李妩懒洋洋靠着软枕,三言两语把下午的事说了。李太傅听罢,稍微放下心。
马蹄声笃笃,两辆马车很快驶向城门处,随着拥挤的人流一同出城归家。
当红日坠下远山,浅月爬上枝桠,裴青玄也赶到慈宁宫,陪许太后用晚膳。
母子俩一个今日见了孙子,一个陪了心上人,心情皆是肉眼可见的愉悦,用膳的氛围也比往日融洽不少。
“今日御膳房这道清炖蟹粉狮子头做的不错,细滑鲜美,香而不腻。”
裴青玄端起一个铜胎镀金掐丝珐琅万寿无疆碗,盛了小半碗递到许太后面前:“母后也尝尝看。”
许太后睃了他一眼,见他清俊眉眼舒展,笑得一副不值钱的模样,不禁哼了哼:“不就是给人当了一下午帮闲嘛,又不是将人哄回来了,至于乐成这样?”
“母后,你不懂,她既允朕陪着,说明她没那般排斥朕……”
“嘿,我不懂?哀家吃过的饭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若论感情的事,我可比你清楚多了……”许太后不服气地抬了抬下巴,又开始以过来人身份念叨起裴青玄:“当初你若是听我的劝,没准早就与阿妩和和美美,儿女双全了,哪至于像现在这样,成日巴巴地跑到郊外又巴巴地跑回来。人家谢伯缙比你开窍晚,都有了三个孩子,就连那楚家的,比你晚了一大截,都有儿有女!你倒好,媳妇跑了,儿子也跟着媳妇一起跑了……要我说你什么好,唉,我真是造了孽,这辈子欠你们裴家的……”
许太后絮絮念着的这些话,裴青玄听得耳朵都快起茧。若放在平常,他大抵会匆匆吃上两口,放下筷子告退。但今日心情不错,听着这念叨,也不禁想起谢伯缙家那对粉雕玉琢的双胞胎,还有楚明诚家那个小女儿——小女孩总是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