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斌机敏,顿时意识到老娘话里不对:“你不会把我夜里睡凉棚的事说了吧?”
“这……”杜大娘被儿子的目光看得没什么底气,小声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坏事,叫她们知道了又怎样?文斌,我可跟你说,这人呢不能当个埋头做事的闷葫芦,该表功时得表功——欸,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去哪!”
“回来,回来!饭都要烧好了!”
却见那道蓝色身影充耳不闻,大步流星走出了院落。
晚霞将天边凝成绚烂浓烈的暮紫,萧瑟秋风里,时不时传来几声昏鸦鸣叫。
杜文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沈家门前徘徊踱步,一手握拳一手巴掌互相砸着,心里纠结着待会儿该如何说。
老娘那张大嘴巴真是害死人,半点脸面都不给他留。
这叫他日后见到沈家娘子多尴尬!
就在他不知踱了多少圈,甚至放弃敲门,准备回家时,那扇紧闭的大门忽的打开。
杜文斌吓了一跳,开门的石娘也吓了一跳。
待看清彼此,石娘松口气:“是杜捕快啊,我还纳闷谁一直在门口晃,你有事吗?”
“没…没什么事。”杜文斌局促摆了摆手。
“那你这是?”石娘疑惑。
“呃,我……”杜文斌语塞,迟疑片刻,他道:“也算有些事。我娘今日下午,可能与你家小娘子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希望你家小娘子别往心里去,也别有负担,大家都是街坊邻里,互帮互助是应当的。”
石娘听得一头雾水:“不然你进来,与我们小娘子亲自说吧?”
“不了不了,天都要黑了,不合适。”杜文斌连连摇头,想了想,与石娘道:“你就叫你家小娘子放心,夜里我会守好这片,绝不会放过一个歹人。”
这话石娘听懂了,颔首应了声好。
杜文斌这才放下心,转身离去。
刚走到家门口,又听身后传来石娘嗓音:“杜捕快,你等等。”
杜文斌回首,便见石娘怀中抱着一篮子黄澄澄的柿子走过来:“这个你拿着。”
“不可不可。”杜文斌拒绝。
“拿着吧,我们娘子给你的,说多谢你。”石娘说着,还朝他使了个眼色。
杜文斌微怔,顺着石娘努嘴的方向看去,便见沈家门边站着一道淡蓝色的窈窕身影,她站在昏朦余晖下,宛若萧条秋意里最明媚、最皎洁的那一弯月。
“多谢沈娘子。”他接过那篮柿子,神情还有些怔怔。
木门后,那人朝他淡笑点了下头,算作回应,便拧身进了屋。
石娘很快也过去,将院门关上。
最后一点夕阳余晖很快被夜色吞没,杜文斌低头看着怀中那一篮饱满浑圆的红柿子,只觉再没比这温暖绚烂的色彩。
日子好似风平浪静地朝前过,直到族长夫人又一次登门,试图劝说李妩无果,再次碰壁而归。
翌日,刚用过午饭不久,李妩正在教安杜木他们识字,门外就传来一阵喧闹,还有爆竹声。
朝露年纪小,也很容易分神,一听外头这动静,不禁好奇道:“巷子里有人家办喜事了?”
石娘摇头:“没听说啊。”
“啪啪——”
戒尺在石桌上发出两声脆响,李妩板着脸看她们俩:“好好写字,不许交头接耳。你们俩看看安杜木,都是同时教的,他还是个异族人,字写得比你们好多了!”
被批评的朝露和石娘惭愧低下头,而坐在小马扎上,认真握着树枝在沙盘上练字的安杜木悄悄红了脸,主人又夸他了。
好不容易爆竹声停,外头的喧闹却未消失,甚至越来越近,越来越吵。
“就是这家是吧?”
门外有人这么问了句,而后便是一阵不客气的急促拍门声:“哐哐哐,哐哐哐!”
“有人在吗,快些开门!”
这动静实在不小,李妩看着那不停震动的门,怀疑再这样拍几下,门板怕是都要裂开。
“主人。”安杜木满脸警惕地放下树枝,下意识看向李妩,等候她的吩咐。
石娘和朝露也都被这明显来者不善的动静给吓到,齐刷刷看着李妩。
李妩柳眉皱着,心下也大概猜到门外是些什么人,毕竟族长夫人昨日才在她这碰了壁,临走时还意味深长留了一句:“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庞家可不是那么好敷衍的”。
这罚酒,未免来的太迫不及待了些。
眼见外头拍门声愈发凶悍,甚至还听出有人出主意,要把门撞开,李妩捏紧了手指,沉声吩咐着院内三人:“朝露,你先去与老夫人说,叫她待在屋里别出来,再从后门溜去衙门,请杜捕快帮忙。”
“是。”朝露应下。
“石娘,你去柴房拿两件趁手的家伙,先藏好,要用的时候方便拿出来。”
“好,奴这就去。”石娘应着,忙往柴房去。
李妩最后再看向安杜木:“你去开门吧。”
目光扫过他紧握着的砂锅大的拳头,红唇微抿,又补了一句:“没我吩咐,先别动手。”
安杜木默默将拳头藏在了身后,垂下脑袋:“是。”
一切吩咐下达,李妩抬手拢了拢发髻,深吸一口气,于院中石桌旁端坐,纤薄肩背挺得笔直,灵秀如竹。
第51章
安杜木一开门,那张全然异域的面孔与魁梧的个头,叫外头要冲进来的人都愣了一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个身着银朱色绸袍的年轻男人:“可算是舍得开门了!你就是沈家养的那个昆仑奴吧,你家主子呢?”
安杜木盯着这个白面无须的三角眼男人看了一会儿,才让开身子:“主子在里头。”
那三角眼不是旁人,正是庞家三公子庞麒麟。
见这个昆仑奴还算识趣,他喜孜孜摇着折扇走进院子,一眼就瞧见院中端坐的那抹清丽倩影,眼角都喜得炸开花:“沈娘子在家啊,那实在再好不过了。”
李妩仍坐着,看向面前这个全然陌生的男人,语气冷淡:“敢问你是?”
“对对对,险些忘了。”庞麒麟将扇子“啪”得一收,上前走了两步,而后又故作潇洒“啪”得展开:“我乃是庞家三公子,庞麒麟是也。”
李妩:“……”
默了两息,她道:“不知庞公子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庞麒麟还是头一次被女人这般冷淡的对待,不过这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冷脸冷语的模样,别有一副滋味,也更叫人生出一种征服欲来。他晃着手中扇子,慢悠悠禀明来意:“自上月在街上见到小娘子,庞某对你是一见倾心,回去就与家里人说明心意,想娶小娘子为妻。不过小娘子重孝,脸皮也薄……这些庞某也都理解,这不,今日特地带了媒人与聘礼上门,就是为了叫小娘子看一看庞某的一片真心!”
说着,他扭身朝门口一挥,便见一穿红戴绿的媒婆笑容满脸地张罗着下人抬进十几抬大红箱笼。
“小娘子,这里可是足足二十八抬聘礼,便是县太爷家嫁女,也不过如此,足见三公子待您的那份看重呢。”媒婆笑着将礼单递给李妩:“这是聘礼单子,还请你过目。”
李妩看都没看一眼,只冷着一张冰雪似的脸庞:“庞三公子,你两次托族长夫人上门说亲,我都拒绝了,难道是我的意思还不够清楚,非得让我当着你的面再说一遍?那也行,请你听好了——”
“我、不、嫁。”
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砸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生顺风顺水的庞麒麟哪里被人这般下过脸,霎时笑容也挂不住了:“你说什么?”
他板着那张纵欲过度而透着青灰的面孔,嘴角抽动着冷笑:“沈娘子,你可别不识抬举。”
扇子一合,仿若讯号,院内乌泱泱十几个奴仆都一副凶神恶煞,随时动手的模样。
换做旁的女子,大抵要被这场景吓住。可李妩什么没见过,宫里那位发起狠来,周身威严可比这什么庞三骇人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