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隽已经坐起了身,半边脸上都压出了红色的印子,一侧的头发向上翻飞,迷迷糊糊的表情有点儿莫名的可爱。随后在短短时间里迅速整理, 眸中的迷蒙退散成了熟悉的精明冷锐。
杭峰有点儿不满意他哥不请自来, 连门都不敲一下,让唐隽迅速做出了只有外人在时才有的伪装。
“房间那么多, 怎么睡一起?不挤吗?”杭阳问着。
“困了就睡一会儿呗,还要去找房间多麻烦。”
杭阳点头,目光在唐隽脸上停留一秒, 嘴角一掀:“快点吧,就等你们了。”
“打电话不是更好。”杭峰说着却没有得到回答,杭阳已经转身走了。
晚饭并不复杂, 家里有请阿姨做饭,不过杭峰奶奶依旧有自己下厨的习惯,足够所有人吃的家常便饭很是美味。
杭峰有点儿担心唐隽还会触景伤情,看了好几眼, 见他很平静的和奶奶继续聊着下午的话题, 才放下心来。
爷爷放下碗筷的时候说:“我晚上要去海钓, 你们要去玩玩吗?”
杭阳第一个要摇头,就被老爷子一个眼神定住:“一年都看不到一次,回来就捧着个手机玩玩玩, 这就是你们在学校学的尊老爱幼?”
“……”还能说啥,只能点头。
最后,就变成除了奶奶,其他人都陪着老爷子出海的结局。
老杭家有钱,但也不奢侈,爷爷出海的船都是租的,专门给他们这些富家翁提供海钓的服务,平日里都是几个钓友聚在一起合伙儿租一艘游艇,今天老杭家来了一大家子人,就单独开了一艘船出了海。
等再回到岸上,已经快11点了。
冰桶装着零星的海鱼,老爷子却很满足,人老了能有子孙陪着一起进行自己最爱的运动,就是一种快乐。
“明儿个有小潮,谁和我一起去赶海啊?”老爷子中气十足地问。
谁还敢说不去,都点头,只有杭峰说:“爷爷,明天早上我和唐隽要出门一趟,中午都不一定能回来,就不去啦。”
老爷子扬眉:“干吗去啊?都大年三十了,就不能在家里呆着?”
杭峰看唐隽一眼说:“去墓地。”
老爷子“哦”了一声,点头:“过年了,是该去看看,去吧,中午饭给你们留着,别在外面吃。”
往回走的路上,杭峰和唐隽落在后面,唐隽说:“一直没聊,还以为你都忘记了。”
“答应的事儿能忘?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
唐隽抿着嘴浅笑。
晚上唐隽和杭峰睡在一个房间里,也不是没有空房间,但谁都没提这茬,杭峰把人往屋里一带,其他人也挪动着一身快被海水摇散架的身子,一头栽进了屋里再没出来。
杭峰和唐隽算是睡熟了,出去比赛就一直睡一张床上,就算杭峰房里的床只有一米五,两人也挤吧挤吧地睡下了。
本以为一夜无话,谁知道半夜三更的唐隽的手机突然就响了。
夜里的电话声格外清楚,杭峰清楚听见电话里说那略显尖锐的女声说:“……你不在学校那边儿也不在老屋里?你跑哪儿去了?”
“……元旦请了一天半的假这事儿,我要不是打电话给你老师我都不知道,你不是说要专心学习吗?你请假干吗去了?”
“……阿姨说你最近学习很不专心,天天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你要是自己管不了自己,你就回来!”
杭峰睁大眼睛看着唐隽,唐隽也面对着他,电话微弱的光照亮他睁的大大的眼睛,像是一种难堪,流淌着淡淡悲伤。
杭峰抬手,拍了拍唐隽的肩膀。
唐隽像是忍耐到了极致,嘶哑地说:“今天年三十,你给我打电话就是说这些吗?凌晨四点,从没有在乎过这个时间打电话我在干什么,只因为你方便你想了。换成唐谦你会这样吗?”
对面安静了下来。
继而艰涩地说:“隽隽,妈妈只是太着急了,我也回不去,我只能……”
杭峰听着那边一个母亲苍白的辩解,眼前是唐隽安静无声落泪的模样。
杭峰突然好心疼,他无措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最后拍在肩膀的手臂落在头顶,一下接一下地梳着。
最后手指迟疑着,抹去了唐隽流下的眼泪。
唐隽恼羞成怒的将他偏开了,背对着杭峰,换了一只手接电话。
杭峰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不应该撞见这一幕,这种伤痛无法和外人诉说,男孩子只能自己消化。
电话挂断后,房间里是窒息般的安静,杭峰仰躺在床上,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斟酌后说:“感情需要培养,你去父母那边,应该很快就能把这种陌生感抹平。我哥情况其实和你有点像,因为我和杭玥,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被父母遗弃的那一个,有段时间真的和爸妈闹的很僵,但最近似乎好了。我爸有空都会去看他比赛,我妈虽然总说男孩子结婚就好了,但我爸有时候忘记了我哥比赛的日期,都是她提醒的。我就是想说……”
“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唐隽这样说着,嗤笑,“但我一点也不爱他们怎么办?”
杭峰张开的嘴又闭上,无言以对。
对啊,不爱怎么办?怨恨怎么办?谁规定的孩子就要无条件接受父母的爱?那为什么父母以工作为理由“遗弃”孩子,法律没有审判呢?就因为拿出了足够的钱?就因为找了奶奶当监护人?
对于唐隽来说,他的爸爸他的妈妈还有他的弟弟是完整的一个家,他就是被“遗弃”的那一个。
杭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后来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再醒过来的时候,看着身边背对着自己沉睡的身影,杭峰心里是深深的愧疚。
就连自己,虽然在为唐隽难过着,却缺少那切肤之痛,依旧可以安然入睡。
轻手轻脚的起身,杭峰下楼出了门,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才将积郁的浊气吐出。
昨晚上的一个电话就连他这个旁听者都觉得窒息,更何况当事人。
但是一直到那之后很久,杭峰和唐隽都没有再聊过这个话题,一路气压很低地去了墓地,又赶回来吃午饭,直到杭玥亮出她们早上赶海挖到的海虹和海蛎子,并且在草坪上架起炉火,来一场DIY海鲜烧烤,才打破了他和唐隽中间那看不见的一层冰。
大家轮番上阵,秀自己的烧烤技艺,杭峰想玩一玩都没捞到机会,最后就剩下吃。
海鲜吃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儿,倒是卷了一点点蒜蓉酱的粉丝很讨喜,杭峰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把海蛎子肉连着壳丢进了垃圾桶,嘴里塞着满满的一包粉丝,对着唐隽眨了一下眼睛。
唐隽笑:“好想举手举报。”
“那你就太坏了。”
“呵呵。”唐隽笑的眼睛弯弯,眼眸清澈没有杂质,也没了那份化不开的郁气。
三点过,做年夜饭的厨师就来了,带着大部分的食材,也有一小部分珍贵的食材由雇主提供。
年夜饭很丰盛,星级宾馆请来的大厨精心烹饪的料理,无论是味道还是摆盘都非常精美,海鲜在N市已经不算什么好东西,倒是从内地买来的山珍让所有人大饱口福。
一碗只有西南地区才生长的菌汤吃的所有人连连夸赞,就连猫胃口的唐隽都喝了三碗。
春晚两个人没看,跑去广场放礼花。
不是小孩玩的烟花,而是炸的很高很漂亮的礼花。
这地方到底也是个富人区,放礼花还得排队,有真正的大富豪运了一车的礼花过来,跟啤酒箱子大小的礼花盒在广场上铺满了,专业的礼花师傅将礼花连上线,一放就是一个多小时。
小孩儿都不稀罕看,大人还嫌吵,只有放礼花的大老板笑呵呵地庆祝新年的到来。
两人把抱着的礼花箱放在地上,抬头看着就在头顶上炸开的礼花,忽明忽暗间,唐隽突然对杭峰伸出了手,盈着笑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