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正义(147)
寻逸又将脸上笑容保持了一分钟,然后突然垂下眼睫,低声说:“谢谢你。但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可能不是一个微笑就能解决得了的。”
“谁?”
“我舍友。他好像很讨厌我,我来宿舍的第一天他就在骂燕京人,后来我在无意间又听到他这么说,大概有两三次。昨天他喝醉了打了我。”
“他打人前,你们发生过什么矛盾吗?”邱三桥问。
寻逸答:“他喜欢我师姐,前几天让我帮他问师姐喜欢什么东西,我没有答应,他好像很生气。昨晚他见了我,情绪也不太对。我不知道师姐的事是不是他打我的导火索。”
邱三桥笑着揉了揉自己学生的发心:“在这件事上你没有错,帮与不帮是你的自由。他这个样子可能是对某些事情比较敏感,也可能是因为你的交流方式和态度让他觉得不舒服,觉得你不近人情,不过我更相信原因是前者。”
“那我用和他解释些什么么。”寻逸突然觉得心生抵触。
“如果他对你有成见,有先入为主的印象,那么你很难说服他,就不要再浪费口舌了。误会有了就有了,你没做错什么,问心无愧就好。如果他再打你,你再把他约出来好好说一说。”
寻逸点点头,没说别的。
邱三桥微笑着握上了男生的手,问:“小寻,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委屈?”
寻逸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老师看,没点头也没摇头。
邱三桥继续说了下去:“我在法大教书的第一年参加了一场全国性的会议。大会上有个外校的老师对从西方国家留学回来人有成见,他看完我的论文以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点我的名字,说邱三桥这个人世界观陈旧,历史观歪曲,被资本主义制度洗了脑。我当时年轻气盛,很不服气,连夜写了好几页反驳的话,想与那位老师辩论。戴老师看见了,就问我记不记得他办公室墙上挂着的一幅字,让我背出来给他听。”
“上面写了什么。”寻逸有些好奇。
邱三桥放缓了声音,说:“写的是岳麓书院讲堂里一副对联中的文字: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戴老师对我说,别人称赞我们夸奖我们,我们自然高兴;别人误解我们诋毁我们,我们也不要太计较,只要无愧于心,便由它去罢。宠辱不惊,心如止水,唯求真理,方可成至高至深之学问。其实不仅仅是做学问,做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邱三桥顿了顿,又说:“我听完戴老师的话,便放弃了与那位老师争辩,对方也没再找过我的麻烦,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寻逸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点点头,男人一席话讲完的时候,他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起身走到对方身旁:“九点五十了,我推你去中心会议室。”
寻逸推着邱三桥出办公室的时候,隔壁的研究室里突然传出夏江玲声音:“你们知不知道,楚汉市一所高校的老师把自己的研究生逼得跳楼自杀了。”
听到“自杀”二字的时候,寻逸和邱三桥不约而同地往研究室的方向瞥了一眼,他们发现房门虚掩着,门与门框之间露出一条不小的缝隙。
“估计又是论文的事。现在好多老师都玩命压榨学生,逼着学生多出成果,尤其是理工科,咱们法学还好。”邱三桥听出了接话的是自己的博士生祁然。
“不,这个老师不是逼着学生发论文。”夏江玲提高了声调,“是逼着学生买饭和做家务,还让学生帮自己按摩、搓背、捏脚。”
听到这里,寻逸突然低下了头,握着轮椅扶手的手紧了紧。
一个男生粗着嗓子说:“这事我也听说了,据说这个老师跟自己的学生乱认父子关系,逼着自己的学生说‘爸我永远爱你’,这都是什么事啊,太魔幻了吧。”
邱三桥转过头看着寻逸,张了张口,无声地问:“文远他说的是真的?”
寻逸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认父子关系?我以为是男老师逼迫女学生。”祁然的话里满满的讶异。
夏江玲压低了声音:“不,是一个男老师和一个男学生。对了,我忘说了,那个男老师还让自己的学生深夜去他家看球赛。”
祁然问:“他这样……他老婆不管吗?”
“听说那个老师没结婚,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文远说完,又“啧啧”了几声,接着说,“你们说,那个老师……该不会是gay吧?不过他这样做应该不能算是性骚扰,顶多打打擦边球。”
文远的话像是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狠狠地砸在邱三桥的胸膛上,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来。一转眼的工夫,他脸色上的血色就褪去了大半,他有种错觉,学生们讨论的不是楚汉高校的那对儿师生,而是他和寻逸。
恍惚间,邱三桥眼前闪过寻逸照顾他、为他做饭,为他带早餐时的样子。想到这,他忽然有些恐惧,他害怕别人发现自己和寻逸的关系,害怕被别人在背后嚼舌根。
想到这儿,邱三桥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他揉了揉太阳穴,深呼吸了一下,终于想到一个勉强可以让他说服自己的说辞——在这段关系中,他和寻逸都出于自愿,谁也没有逼迫谁,谁也没有让谁感到困扰,这种关系与那对儿师生间的关系是完全不同的。
“的确不能算是性骚扰,再说男的和男的也……”祁然说着说着没了声音。
“我怀疑那个老师是gay,不过他的学生好像是直的,而且学习成绩还挺好的,科研也搞得不错,结果就这么……真可怜啊。”夏江玲的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和怜意,不过这份感伤来得快去得也快。下一秒,她的声音立刻变得明媚起来:“跟那个老师相比,咱们邱老师简直太好了,从来没让咱们买饭或者做家务,也没骂过咱们。咱们真是太幸运了,应该庆祝一下!”
“话说,邱老师好像也没结婚……”文远欲言又止。
“好像是……”祁然的语气怪怪的。
一时间,研究室里一片沉寂。
同学们周一见!默默地求一波评论,木有评论好伤心。我自卖自夸一下,邱老师真的很好╰(*′︶`*)╯
第232章
半晌之后,夏江玲才开口,不过这次她的声音比刚才整整低了一个八度:“嘘,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邱老师就在隔壁,被他听见了,咱们就惨了。再说邱老师是好老师,就算他是gay,也不会像那个老师骚扰你们,瞧你们几个吓的那样。”
“我们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邱老师。”
夏江玲说:“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啊。你们放心吧,邱老师要是想对你们下手早下了,没理由等到现在。”
祁然反驳:“那是,你又不可能成为目标,你当然没什么心理压力了。”
邱三桥回过头,朝着研究室的门长长地望了一眼。他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其中包含着太多的无奈、失落与隐忍。末了,他对寻逸做了个手势,让对方推着自己往电梯口走。
邱三桥和寻逸来到会议室门口的时候,撞见了匆匆赶过来的谢振云。
邱三桥朝寻逸点点头,让对方先回办公室自习,然后摇着轮椅跟谢振云一起进了会议室。他们刚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谢振云就低声在邱三桥耳旁说了句:“一会会议结束以后,咱们去戴老的办公室聚一下。”邱三桥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从外面走进来男人的身上。
那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藏蓝色的西装,西装的样式极其考究,袖口处的几枚扣子在会议室的灯光下泛着恰到好处的珍珠白,柔和而不刺眼。男人精神抖擞,步伐也迈得很大,三步便走上了演讲台,还带起了一阵风。
其实刚才听到夏江玲他们几个议论的时候,邱三桥就隐约猜到了这次会议的主题,如今看到钱江麟的身影,他便更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想到这儿,他暗暗地握了一下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