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中站着的那道身影已经不能算作人了。他通体透明, 身上挂满水晶般的冰凌，就连发丝都晶莹剔透。即使只是平静地站着, 他身周都飘浮着一层淡淡的冰雾。

那张脸如同冰雕，瞳仁褪去了眼色，变成透明，毫无感情地倒映着面前的这些人类。

队员们饱经训练，在这种时候也保持了队形，将圣琼当做自己的敌人，严阵以待。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痛苦万分，眼眶红着，咬紧牙关。

就在这时，那道透明的身体动了，抬起了左手。

所有人被这一动作惊到，浑身颤动，异常紧张。

然而，圣琼却身形一震，用右手死死压住左手，像是在自我挣扎，不想攻击自己的队员。

众人眼睛一亮：阁下还有意识！

“阁下！阁下，你还没有完全疯堕对不对？没关系，再坚持一下，小型装置还有四分……”

沙哑的声音极为微弱，却打破了众人的幻想。

“我……已经……不可逆……这是最后的理智……”

众人激动的话语被噎了回去，瞪大眼睛，张开嘴，嘴唇颤抖。

圣琼面无表情，瞳孔没有聚焦，嘴唇却像是在进行艰难的抵抗，颤抖着说出：“我只能坚持最后三十秒。张越，举起枪。不要让我伤害你们。”

张越痛声：“阁下！”

“快！”圣琼厉声，用尽丹田最后的力气。

他当然知道自己疯堕后会反而成为队友的敌人。

正是因为之前在中央研究院出任务时，符卿的训导增益曾经让他短暂地浏览了天花板之上的风景，他才能预测自己疯堕后的模样，确定自己还会保留些许神志，能够控制自己给队友机会，这才动用异能帮队友挡下大眼珠的攻击。

这最后的三十秒，是他留给自己的处刑时间。

张越惶然盯着圣琼的脸，嘴唇颤抖，慢慢举起枪。他浑身都在颤抖，两只手甚至不像是自己的，枪口上下颠簸。他双手举枪对准了圣琼，不住摇头，泪流满面：“不，不……”

圣琼盯着他，即便是现在仍在用眼神安抚，点头，用坚定的眼神对张越说：“快，时间不多了。”

张越双眼睁大，热泪汹涌而下。

圣琼的声音化作虚空中的回响：“开枪吧。”

砰！

在张越开枪瞬间，圣琼眼神一变，抬手便凭空生冰刃，直径三四米的冰刃贯穿了刚才还在看戏的大眼珠子。

眼珠子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显然没想到会连累到自己。它的中央不仅被冰刃捅出了一个大窟窿，而且由窟窿为中心向周围凝成成冰，然后，一大道裂痕横跨它表面，眼看是活不成了。

在中弹的瞬间，圣琼还不忘替自己的队友扫除了最后的障碍。

他露出欣慰的微笑。

“阁下！！！！”

光滑透明的额头上，一个黑黢黢的弹孔前后贯穿。完全透明的身体，莫名其妙、有些诡异地涌出鲜红的血液。猩红的血液平白从这个透明的弹孔流出，顺着面颊慢慢流下，将因为透明而模糊不清的身形勾勒得异常分明，也将圣琼的笑容勾勒得无比惊心动魄。

这一刻，符卿刚好到了楼下，盯着院子里的这一幕，瞳孔紧缩。

有人反应过来，转头冲符卿哭喊：“院长！你可以用异能让阁下保持清醒的，对不对？你快帮帮他，只要他有了求生斗志，这点伤不会致命的！”

符卿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用冲刺的速度到达圣琼面前。

他的眼睛因为刚才过度使用异能而布满血丝，此时却毫不犹豫地全力运转自己的异能，眼睛几乎要瞪出来。

汹涌的精神类异能包裹住了圣琼的身体。

训导。

快成功啊。

符卿在心中焦急地呼喊。

【训导没有成功。】人工智能在他耳边声音急促，【他疯堕后等级无限逼近陆夺麟。如果他主观上不愿被训导，那么你的异能等级也无法撼动他的精神世界。】

之前在中央研究院符卿暂时训导过圣琼。那个时候，他的训导和妹妹的异能正好对冲。

那时圣琼是愿意相信符卿的，所以符卿才会成功。

“阁下，”符卿知道他还听得见，眉头紧锁，“你为什么要拒绝我的异能。”

圣琼慢慢闭上眼睛。鲜血从嘴角汹涌流出。

他整个身体瘫软，噗通一声砸了下来。符卿不顾被冻伤的危险，连忙一把接住他，托着他的身体坐了下来让圣琼枕在自己膝盖上。

周围众人哭声：“阁下，你快放松，快点接纳院长的异能吧。只要能在院长帮助下保持理智，变成恶种也无妨！”

圣琼浑身透明的冰开始因为生命痕迹的消散而迅速泛白、产生裂痕。

符卿不顾被冻伤，握住他的手。那只冰手在符卿握住他的瞬间微微动了下，像是想要回握，却只是艰难动了一下。

“我，是人类的代言人，是新人类公约的拥护者。”他的声音语调十分平静，轻得几乎听不见，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听他说，“我，不可能，作为恶种，活着。”

有研究员揩着眼泪：“这都什么时候了，您竟然还……”

“我坚决拥护新人类公约，有很多人因我的决策而死。”圣琼慢慢地说，“即便，其中的很多人，本不必死。只是为了全人类的完全安全，在我修订、维护的规则下，白白送了命。”

符卿低头看着自己膝上的身体，看着那急速开裂的冰，闭上眼睛，牙齿紧紧咬着，呼吸无法克制地乱了。

他听到圣琼的声音带着自嘲的笑意：“符卿，你并不知道，其实在我上位前，新人类公约并没有被执行得如此严苛。我上台后的修订和执行，被人夸雷厉风行，被人夸有大局意识。一开始有人骂我铁石心肠，但认知是可以慢慢改变的，逐渐地，所有人都将这当成了必然。”

“阁下，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现在，轮到我了，我怎么能不以身作则呢？”

周围众人的话语戛然而止。

圣琼的生命急速流逝，最后回光返照，反而保持了清醒。他握住符卿的手：“人类需要的不仅是一个会打仗、会算账的领袖，还有精神上的引路灯。我扮演了这个角色二十多年。我早就不是我，而是一个人类的符号，代表着人类有能力走向清醒、理智、文明的未来。谁都可以作为恶种继续活着，只有我不可以。”

周围所有人都别开眼睛，不敢看他。

人工智能在符卿耳边用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叹息：【圣琼他下定了决心。他这么做也是在心疼你。他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可不管你的训导是否成功，你高强度、超负荷运转异能，会对身体造成极大伤害。他不想拖累你。】

行刑的枪是特制的，里面只有三发非常珍贵的子弹，可以轻易射杀A6级别的恶种。

但如果圣琼有求生意识，依靠他的异能强度，他本不会死；只是，现在的他却全然没了求生的欲望，放任自己生命的消逝。

腿部的冰哗地开裂，随着一声刺耳的嘣声，两只脚的冰碎成了粉末，消散在风中。

众人惊吼出声，捂住眼睛。

圣琼仰躺在符卿的腿上，平静地接受这个结果。他将手从符卿手里抽了出来，双手在身前摆成交叠的平静模样。

那模样，像极了刚才符卿在楼上的停尸房看到的一排排安静的尸体的样子，就连弹孔都显得那么相似。

裂痕冲腿部一路向上延伸，顺着褶皱的透明制服，蔓延到了脖颈、脸颊和额头。

当裂缝触及他的眼睛，圣琼知道自己所剩无几的时间也最终迎来了终点。他淡淡出声，无比平静：“符卿，看着我的眼睛。”

符卿慢慢睁开眼睛，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与圣琼四目相对。

“答应我。”

这位《新人类公约》最忠实的拥护者认真地盯着符卿的双目，虚弱的声音骤然铿锵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