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倒灌(83)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背着手立在我面前,目光中带着点无奈:“我一猜就知道有些人从不会做这些准备。”他说完,转身准备离开,而我也没有喊停。
我沉默地看着手里的雨衣,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顾柏川说得对,我确实没有带任何雨具,甚至在出发之前都没有看天气预报,那是因为我并没有这样的习惯。
我总是习惯跟着顾柏川,而他总是考虑得很周全。
我再次感叹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依赖也成了有惯性的东西,不光是对我如此,对他也同样……他在收拾背包的时候想必也在想我。
可是,我们明明相互牵挂,为什么走到了如今这步,我想不明白。
雨水并没有轻易停下,它保持着毛毛雨的程度下了半个小时,一些缺乏耐性的男生坐不住了,他们跟导游说:“如果刚才就走,我们现在都已经下山去了!要是这雨一直不停,难不成我们还要在这里过夜吗?”
“就是啊,拖得太晚就没法回市区,你这么做是不是还想赚我们一笔住宿费?”另一个男生言语刻薄,将话题引到了钱的问题上。
那导游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被小他一辈的年轻学生这样说,脸面上挂不住,辩解道:“你们这帮崽子,我都说了是为了观察雨势!谁稀罕挣你们学生那点钱哟,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那你看这个雨势怎么样?到底能不能走!”
“走,走,走!”那导游咬着牙说了三遍,“那到时候出了事情可别怪到我头上来!”
“能有什么事,嘁。”出头的两个男生小声嘀咕了两句,碍于导游已经同意了他们的诉求,便不再多说什么。
我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是不太愿意冒雨前行的,或许是因为小时候面对暴雨的印象太过深刻,至今我仍对雨雪天感到不快……算了,这么点雨甚至称不上是雨,大概是我多虑了。
就这样,我们一行人再次从半山腰启程,沿着山路下行。
这次,我和顾柏川以及纪从云走到了一起去——这并不是我故意的,而是收了顾柏川的雨衣,我没有道理再到处躲着他,再者说来,下雨天确实也对我产生了一些影响,走在他身边能让我觉得更舒服些。
我们三个在队伍末端,而前方的学生由于刚才的耽搁多少有些着急,于是,一条队伍被拉得老长,一节一节,加上树木的遮掩,从队伍末端并不能看到前面。
就这样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的学生速度忽然减缓。
我们三个也跟着停下来,纪从云扬起嗓门问前面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前面的学生在一阵骚动之后,总算将领队导游的话传过来:前面有一棵大树倒了,横在路中间,过不去,因此要换一条小径。
这山平时游客就不多,客道本来就疏于管理,以至于那么大一棵树倒下来,竟然没有被第一时间发现。
然而,客道已经是最好走的路,倘若是换成小径……
茂密的植被遮掩下,哪怕两个人只间隔五米远都不一定能够看到对方,再加上小径崎岖,走起来七扭八绕,对于一群市区里的学生来说,这样的下山路无疑是一种挑战。
我可以感觉到,前方的队伍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而且气氛相较于刚才更为凝重,说话的人少了,大家都得仔细才能看见路。
雨大了起来,在积雨云的笼罩下,山间成了夜晚,我不得已放下和顾柏川的过节,跟他商量两个人轮流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以此来节约电量。
尽管纪从云表示不需要我们的特殊照顾,我和顾柏川仍旧非常默契地走成了一前一后,让纪从云走在中间,以此来确保她的安全。
说实话,即便是我如今知道了她喜欢顾柏川,仍旧没有想怪罪她的意思,我是说,我也很喜欢纪从云,即便不是那种爱意,但不妨碍我为她担心……她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跟她闹掰。
地上的土地开始变得滑腻,尤其是在没有杂草的裸土上,我们每走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以防跌倒。我的裤腿上已经沾满了泥水,而鞋子里也是湿的,非常令人难受,我极力忍耐这种不悦,睁大眼睛搜寻走在前头的人,以保证我们不会掉队。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纪从云一声惊呼,我飞快转身,正巧看见她滑倒在地面上。
没等我动手,顾柏川已经快走两步将她从地上扶起,我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然后悄无声息地落下。
“你怎么样?”我问。
纪从云在顾柏川的搀扶下,从地面上爬起来,我猜她本来是要说没事,但是在走了一步之后,没忍住拧起眉头,从口中蹦出来一个字:“疼。”
“恐怕是脚崴了。”顾柏川将她架到肩膀上,“黎海生,跟前面的说慢一点。”
我转回去,冲着前面的行进队伍大喊:“前面的,慢一点!我们后面有人崴脚了!”
前方的学生将这句话依次向前传,然而,队伍实在拉得太长了,我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顺利传到导游的耳朵里,我猜是没有,因为在我们前面一些的学生,本来是犹豫着要不要等的,但是,很快他们又再次行进起来。
“能不能等一会后面的人!”我再次叫道,这次声音中多了些恼怒。
“有人脚崴了!”“不行,那我们也得追上前面的队伍才能告诉他们。”“离得太远了。”“你往前喊。”“我喊了!”我听见前面那三四个学生里传来这样的讨论声,心知如果叫他们再这里等着也是徒劳——只有导游认识路,所有人都得跟着他走,而他如果不停下来等,那么后面的学生停下来只有掉队一种结果,并不能真正帮上忙。
“你们脚崴的那个还能不能走!”前面的学生冲我喊道。
“不能!”我扬起音量,“你们快点帮忙往前传,让导游停下来。”
纪从云的脚踝在几分钟之内肿起,我心道不妙,看来她这次崴得确实很严重,不过,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努力用一条腿发力往前走。
我知道那种感觉,想必跟踩着刀子走路没什么两样。
“我架着她,你在前面开道。”顾柏川果断决定了方案。
我没有反对他,只是叮嘱他们两个千万注意脚底下——这条小径本来就是给一个人走的,两个并排走在一起显然太危险了。
“咱们两个轮流来,你累了换我。”我说。
纪从云脸上的表情很难看,她屡次开口跟我们俩说,要不然让我们两个先走,她一个人在后头慢慢挪。
但显然我们两个不可能真的这样做,于是,我们三个只能眼睁睁看着前面那一队学生消失在视野中,而寂静的山林里仿佛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我在内心祈祷,前面的导游能够快一点发现不对,毕竟对于我们三个来说山林是一个太过陌生的环境,即使顾柏川有一颗天才似的脑袋,在这里也成了无用功。
不能迷路,我们需要下山。
手机信号时有时无,我中途试着给陈敏打了个电话,但是信号太弱了,根本打不通,关于这点,我并没有告诉后面两个人,现在说了只能徒增焦虑,并不能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好消息是手机的电量还算充足。
我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先往河边走,顺着河岸总能找到下山的路,另外开阔的地方信号应该会好一些,我们可以打电话。”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我的提议让本来就糟糕的事情陷入了更不妙的境地,以至于后来回想起来,我都在想,这样一句话说出口,可能就确实成了我人生的转折点。
滑坡了。
有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是没有一点预警的,那会我和顾柏川的位置已经换过来,他在前面领路,而我在后面搀扶着纪从云——我猜想可能是脚踝疼得太久,纪从云都有些麻木了,走起路来反而比最开始要顺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