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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倒灌(20)

作者:而苏 阅读记录

那工厂前头的地貌很是奇怪,像是河流,水又是少了些,牛蹄之涔裸露出砂石和荒草。远处的天空是暗淡的灰,跟旁边那些破败的厂房保持同一种气质,我望向那几个高耸的烟囱,看其中最大的一根整吐着雾与烟尘,升入空中,和云彩混在一起令人难以辨识。

“这是条河吗?”我问,手指着前方。

顾柏川捣鼓了一会链条,无果,干脆跟我肩并肩席地而坐。

在我看来,顾柏川就好像是一本会走路的百科全书,你问他什么样刁钻的问题都会有所回应,这会他对着工厂前头的岸滩思考片刻,道:“这应该是永定河吧。”

永定河,我早有耳闻,那是频繁出现于本地新闻的一条名河,他们说这是北京的母亲河,但我无法将它与眼前这样荒芜的河滩联系到一起。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永定河的砂石开采现象很严重,河道枯竭也很正常。”顾柏川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道车辙上,低叹道,“可惜了。”

*补充:这里的工厂原型是首钢工业园,根据我查到的资料,首钢应该是在2010年全面停产,但是我十几岁的时候去那边见到过烟囱冒烟,猜测可能是产业转型或者不是工业排烟(也可能是我记错了)。文章里就当是半架空就好了,不用深究。另外,首钢工业园这位曾经的“钢铁巨人”现在已经转身成为冬奥场地和文化园,搭建得很好,永定河也已经全线通水,欢迎大家有空来北京去这里转转。

第19章 42-44

我不太明白他所说的“砂石开采”和这条河的枯竭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在北京城区里,竟还有这样的地方,着实是令人惊讶又惋惜。

“工厂呢?”我望着远处那几座巨大却破败的建筑,又看向那攀上红砖楼的绿色植物,一种寂寥感突兀出现,我骤然觉得不适起来。

“要停了。”

“工人呢?”

“不知道。”顾柏川一只手撑在下巴上,“也许搬走了。”

不知怎的,我想起韩奈,想他说自己的父母也该是在哪个工厂里做工,又想起他付不起的篮球课,在某一个灵光乍现中,我仿佛明白顾柏川所说的“我们不是一路人”这句话背后的种种。

可是,可是……

顾柏川看出我的情绪低落,用肩膀撞了撞我:“虽然现在看着不太好,但河流治理已经上了文件,等下次来的时候,这里肯定会大变样子。”

“文件?”我来了兴趣。

“……新闻。”顾柏川改口,他拉着我站起来,又替我掸了掸裤子,转过身去那意思是让我“礼尚往来”帮他掸灰。

我看着他包裹在宽松短裤下,隐约可见的臀部轮廓,目光发愣,有那么点下不去手。

不过,犹豫了片刻之后,我忽然很用力拍在他的屁股上。

顾柏川往前一跳,涨红脸,怒道:“黎海生!没事找事是吧?”

我笑得好大声,火上浇油跟他说,手感不错,下次有机会还会光顾的。

说完我就沿着那河滩跑开,顾柏川在我身后追,直到我跑得没劲儿让他追上,他压着我在泥土地上翻滚两圈,手伸进我的衣摆里,挠我的腰。

“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我一边笑,一边拼命扭动身体,扬起的尘土吹在我俩脸上,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成了“土人儿”。

顾柏川满意地松手了,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们一脚深一脚浅往停单车的地方走去,他在眺望远方的河床和荒草,我在背后看他,看他已经初见形状的肌肉线条,还有骨架愈发鲜明的棱角——我心中腾起一个微妙的念头,在这如火的盛夏,烧得我口干舌燥起来。

我的单车坏了,顾柏川骑的是时下流行的死飞,没法载人,这段路又偏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出租车,我俩只能蹲在路边打电话给阿鹏哥让他来接。

顾柏川放下手机,脸色不太好。

我忙问:“怎么了,是不是阿鹏哥现在有事在忙,过不来?”

顾柏川摇了摇头说不是,顿了顿又说:“但我们确实得等一会了,他现在在医院。”

“他生病了?”

“不是。”顾柏川又否认。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跟我说:“是林慕妍怀孕了。”

我愣怔半天没回过神,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顾柏川今天早上看上去情绪不高,原来是他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这件事放在大多数人身上倒也不算坏事,可对于顾柏川来说,这就意味着,他好像彻底被排除在顾严的新家庭之外,只剩他一个人了。

我从未想此时一样厌恶一个未出生的生命,即便我清楚了解他是如此无辜。

九月如期而至。

陈敏给我打了一通越洋电话,大意是她没法在我开学之前赶回去,让我跟我爸商量好,叫他去开新生家长会。

我发誓,我还没有到开学一场家长会都要瞒着家长的程度,毕竟那又不涉及考试成绩,所以我在挂掉电话之后就跟黎正思说了这件事,他“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结果真到了那天,我在学校门口左盼右盼也没看到黎正思的影子。

新的班主任是个又高又瘦的女人,一双细腿踩着高跟,身高直奔一米八去了,我猜,如果她也不招班里的学生喜欢,大概会被起外号叫“竹竿”“通天柱”之类的吧。

但是现在她还没做过什么惹我不高兴的事,所以我叫她周老师。

我常听一句“刀子嘴豆腐心”,偏巧周老师是个反过来的人,她温声细气在前头讲话,话里的意思却是指责有些家长对自家孩子不负责任,新生第一次家长会就迟到,实在是太不应该。

我听着在底下发笑,心想着她说的还是错了,迟到的家长又怎么样?还有像黎正思一样压根没来的呢。

然而,正当我在心中抱怨黎正思的时候,就听见周老师在上面说:“……所以我们今天会后家长和孩子都留一下,我们一对一进行初步了解,给孩子的未来做出一个规划……”

我没听完,借着上厕所的理由跑掉了。

逃离身后高耸的教学楼,新鲜的空气涌入我的肺部,蓝天正中间飞过一群大雁,排列成整齐的“八”字,我抬头望了望后面那朵白花花的云,心情骤然舒畅许多。

“黎海生!”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去,看见韩奈冲我跑来,不知道他刚才去哪里了,校服袖子高高卷起,拉链敞开,里头一件白色跨栏背心沾了汗水,贴在胸口上。

这好像是我自开学之后第一次见他——我在1班,他在9班,中间隔着一整条走廊。

我冲他挥了挥手。

韩奈“诶”了一声,疑惑道:“你们重点班不是学生和家长一起开家长会吗?你怎么出来了?”

我莫名不喜欢他口中着重念的“你们重点班”这几个字,好像换了个教室就能把我们之间的友谊换走一样,于是,我也没提黎正思的事,只是跟他说:“我逃了。”

“哟,行啊!”他怪叫一声,拍在我肩膀上,“那你跟我走,我带你去看出好戏!”

韩奈这家伙力气大得离谱,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是要去哪,他就已经拽着我的小臂将我拖走了!

直到我们一路小跑到操场,我才发现,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竟然聚着一圈人,围着某个篮球框。

别误会,我不是说操场平时没人——新初中的篮球场向来只对校队训练和体育课开放,平时如果想打球只能去抢操场上四个篮球半场,不过,也正是因为有四个半场可以随便用,学生在操场上的分布一般还算均匀,不至于全都挤到一个篮球架子下面。

前头的人群有男有女,看上去还有不少是高年级的学生,他们早已习惯这个新校园,不及新生来得收敛,吵吵嚷嚷的,还有不少手里端着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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