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温非寒(78)
有些东西不能只给一次,这样当事人就会清晰意识到自己本就没有,以后也不一定有。
但陈非寒在二月十五号跟他说:“生日快乐。”
一切的认知忽然被推翻了。
“这家蛋糕是老许推荐的,”废猫扬着自己的猫爪,非常得意地显摆道,“蛮远,不知道在哪个区,感觉再走两公里就不是省城地界了。我哥那傻逼拿了一坨试吃,买了近百来块回去。”
“他有什么特别?”尹知温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用以装饰的奶油涂抹得十分陡峭,只要把面向陈非寒那面的蛋糕翻过来看,就能发现有几个已经咔咔乱飞出去了。
“我做的,”管东不管西的陈非寒赶紧拍开对象的手,“别乱动行不行!你只要看这一面就行,那一面翻车了,不能看。”
“噢……”尹知温点点头,“那可以不吃吗?”
“不吃?!”猫皇帝登时炸毛了,“不吃是几个意思?嫌我做得难吃?!”
“怎么可能,”尹知温摸了摸鼻头,“第一次收到这种蛋糕,想保存得久一点。”
现在阴历新年刚过,休息一个星期就要大二了。陈非寒趁着尹奶奶外出拜年加旅游,赶紧来省城歇个几天。南方实在没有雪,只有冷得要死的大雨大风。废猫窝在烤火炉旁,很是大哥大地切下一块,说:“保存什么,以后每一年都有的东西。”
“给我吃!我里面好歹加了一堆夹心。”
事实上两个人也吃不完这量,剩了一半放冰箱里存着,隔天起来当早饭吃。今晚陈非寒是给折腾得要死,连连求饶才好不容易放了一马。一大早尹知温也起不来,看着窗外的阴冷天气出神。
他先是亲了一口陈非寒的耳垂,没醒。
又亲了一口松软的眼皮,还是没醒。
亲来亲去,该醒的人没醒,反倒是醒着的人又沉醉进去,捧着一张睡颜亲个没完。陈非寒多多少少有点儿感觉,只是猛地一呼噜,砸吧砸吧嘴又睡了。
以后每年都有。
“每年。”
这两个字想都不敢想,但陈非寒就敢这么轻易地说。尹知温知道对方总是有所顾虑,还顾虑不少,但在兑现承诺上,有点呆的好对象一向是全力以赴的。
那他也选择相信,没有任何理由。
研一时,叶晴听说谈了五年连异国恋都没分,终于是不想认也得认了。尹知温带了很多东西,想了很多措辞,以为终审能难出一朵花来,哪料叶晴只是无奈地说:“我没问题,我能有什么问题,我只是对普通家庭的孩子……”
“多多少少有些自以为是的挂念而已。”
“跟家里人说了吗?”坐在一旁的陈悦问,“非寒这孩子心里没个数,你看上去可不像。”
尹知温愣了一瞬,大概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必要性。陈悦皱紧了眉,呵斥着刚回国的小儿子:“怎么回事儿?不是让你先去他们家吗?”
“事出有因,”陈非寒实在不想把尹知温逼太紧,“还是打算先跟家里说。”
“说什么说,”陈悦很不满意,“你去省城住几趟了回回跟家里说通知似的,‘通知!我陈非寒跑男朋友家住了!’是不是?哪回不这样?带到家里来肯定是迟早的事,当然得先办要紧的。”
谈了五六年,陈非寒简直老脸丢尽:“啥玩意儿啊我没这么说!”
叶晴向来是老婆哪边她哪边:“别给自己找脸,快去办!”
尹知温吃了一顿大餐,不需要自己下厨,很大一顿。他终于明白陈非寒的快乐为什么老是能洒出来,老是有多余的部分——因为总有人在给,就这么简单。这个家庭虽然和别人大不相同,但自始自终都在为平凡的人生增加筹码。
夜晚,陈非寒送他坐城际。男人嘻嘻哈哈地在路上跳格子,回头很是平常地问:“你父母总得回吧?我什么时候去?”
“没这个……”
“有,”陈非寒翘着嘴巴让尹知温闭嘴,“知温,我说过几回了,无论怎么样,该做的事不能因为关系疏忽了就要省略。”
“一定?”尹知温牙疼地问。
“一定。”
回到家,尹知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在北京见到父母的机会多一些,现在反倒是少了,也不清楚对方究竟在哪个单位工作。
正要放弃,陈非寒的电话适时打了进来,三句不离见家长,嗡嗡嗡地说不停。尹知温给念得满脸冤气,只好问家里的老太爷和老婆子:“爸妈今年回吗?”
“问我做什么,”刘碧霞女士正在强迫老拌做伸展运动,“你二十三了,别一提父母就嘎嘎问我,他们要是回,合该也是跟你说。”
“啧。”
“别啧!”老婆子的声音一下子变大起来,“咱们家小,你说气音也能听见,现在有什么都自己去问!大学四年互不联系,比赛吗啊?”
尹知温就好像在赌气,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自己向父母妥协。二十三年来的每一天,父母仅仅代表着两个字,几句话,一笔钱,他野蛮生长着,指定失去了和对方坐下来沟通的耐心和能力。
大年三十,万家灯火,电子鸣炮,尹家夫妇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几年未见,尹爸爸说不上明显,尹妈妈却实在老了些,脸在中年,发鬓却斑白。她看到儿子时是吃惊的——知温需要在房间里酝酿,直到听惯了父母声音才会出来迎接。今天却不同,早早在客厅等着了。
尹妈妈温和地笑道:“还好吗?”
“挺好的,”尹知温别扭地做了下伸展运动,“怎么不叫我去接?”
“东西不多,”尹妈妈找鞋失败,只好随便抓了个鞋套应付,“项目告一段落,总算能回家看看。”
尹知温点点头,瞥了一眼爆炸的手机短信。他一时间找不到话题,只好捡了个不太关心的问:“多久的项目?”
“八年?”尹妈妈当真考虑起来,“怀恩,八年还是十年?”
尹爸爸叹了口气:“十年,怎么老是记不住。”
这十年里付出多少又舍弃多少,他们从不说,也实在不能说。尹知温突然有些词穷,他想起父母升职离开的时间,到现在一算,或许刚好不过十一二年。
每次说好回来的时间里,要么他们不在,要么自己不在。实在心疼了些,就往留给儿子的银行卡里打钱,尹知温也不经常花,他故意不花。
好像父母越愧疚一些,他就越高兴。
可事到如今,究竟还有什么可以任性的时间供他高兴?
他长大了,意味着责任正在增加,而父母正在老去。
无可避免。
“爸,妈,”尹知温深吸一口气,“我有一件事要说,关于以后的,非常重要。”
陈非寒还在和简自初讨论不同国家的设计风格,忽然给尹知温吓了一跳。他只好说了句有事,而后跑到自己的房间里,不疑有他地接通视频:“知温?”
“嗯,”尹知温的神情算不上正常,不如说是少有的紧张,“这是我父母,你打个招呼。”
陈非寒大受惊吓,顿时看了眼自己的复古大花袄:“你逗我?!这是我刚在中古店买的衣服,你咋不早说?!”
“接通了吗?”视频里传来隐约的人声,“你挡住我看了,儿子。”
操,多挡点儿。陈非寒简直手脚并用,到处找一件能见长辈的风衣。他刚要爬到衣柜旁,一张女人的脸正巧出现在手机屏上,他只好又手脚并用地爬回来,正襟危坐道:“阿姨好。”
“你好,初次见面,”尹妈妈笑没过一半,忽然觉得眼熟,“抱歉,多问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段对话并不算十分愉快,毕竟对于尹爸爸来说,眼前的事情实在令人震惊,还需要进一步消化。两位家长心有疑虑,但不好在面上表现,总是体面而和蔼地引导陈非寒回答同性恋爱的有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