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于心(79)
谈溪他们住的公寓除了主卧的卧室外还有另一间小一点的次卧,不过因为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住,所以那间空房只有张床板,床垫和床单都没铺,肯定是没有办法让人在这里面休息的。
傅照庭原本也没有打算要在他们这里过夜,是想着要去住酒店,但傅轻舟的情况他没有办法安心离开,遂找了个枕头和一条毛毯在客厅的沙发上对付一晚。
沙发睡人并不舒服,尤其是对傅照庭这样手长脚长,个头也大的人来说,一夜过去都是迷迷糊糊的好像睡了又好像没有睡。
快天亮了的时候好不容易进入浅眠状态,忽然从主卧传出的嚎啕哭声把他震醒了。
他一睁眼就意识到哭声是真的,不是他在做梦,而且哭声的来源是主卧。
清楚这一点后所有的瞌睡和疲倦顷刻间便如潮水般退去。
他猛地掀开身上的毛毯迅速起身朝主卧走,急切得连门都忘了敲,拧开门把手就把门推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傅轻舟腿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谈溪,而傅轻舟正有些手足无措地给他擦眼泪。
这一幕对于没有睡好的傅照庭来说,有一种置身梦境,无从说起的荒谬感,他那哭得异常投入的外甥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进来了。
他看着房间里举止亲密得让看的人都觉得不好意思的两人,忍了又忍,最终皱着眉问:“出什么事了?小溪怎么哭成这样?”
以傅照庭对谈溪的了解,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谈溪只是因为傅轻舟醒了才哭成这样的,他外甥是个哭包不假,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要掉眼泪的人,所以他哭成这样肯定有别的原因。
傅轻舟手里拿着一盒抽纸,地上都落了好几个纸团了谈溪眼泪还是不见要停。
眼看根本哄不住,他只好搂着腿上的人对傅照庭道:“没什么。”
“没什么他哭成这样?”傅照庭摆明了不相信,“你如实说,到底怎么了?”
谈溪听见这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从傅轻舟腿上下来,“舅舅,他幻听了,外面没下雨他说听见下雨声。”
“下雨?”傅照庭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窗外,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一大半,再过不久太阳就该升起了。
谈溪抽噎着抹眼泪,还没消肿的眼睛眼泪成串地往下冒,打湿了他整张脸庞,看上去特别可怜,也能看出他很害怕,“舅舅,怎么办?我们现在要去医院吗?”
傅照庭眉头紧锁地看着傅轻舟,见他只是眼神担忧又心疼地看着谈溪,自己糟糕的状况好像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不由地朝他走去,问:“现在还能听见?”
傅轻舟这才不舍地把目光从谈溪身上挪开,看向身前的傅照庭,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实话。
他这点犹豫没有逃过傅照庭的眼睛。
“小舟,你要说实话,不能有一点隐瞒,这不是小事。”
傅轻舟沉默了一两秒,点头,“能听见。”
“雨声大吗?”
“大。”
“你……不害怕?”
这点傅轻舟也觉得很奇怪,他仰起脸和傅照庭对视,“不害怕,也没看见。”
“没看见什么?”
“她肚子上剖腹产的疤痕。”
傅照庭闻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的背后谈溪还在哭。
傅轻舟实在心疼得坐不住,也顾不得傅照庭还在,起身朝谈溪走去,把人搂进怀里温声安慰,“溪溪别怕,我没事,没那么可怕,你看我现在没有任何不舒服。”
“你都……幻听了啊!”谈溪哭声抽噎着说:“哪里没事了?哪里不可怕?”
“你看,我现在还是能听见雨声,但我没再看见那些像蜈蚣一样的疤痕。”
这些事傅照庭都是第一次听见,以前他从来没有听过傅轻舟和他说起任何关于雨声的事情。
因为傅轻舟对心理医生介入治疗一事充满抵触,不管谁问他都不愿意吐露一个字,这些年傅照庭也没想过要强/迫他去面对,没想到他竟然愿意把那些事都告诉谈溪,这让傅照庭对他们俩之间的这种关系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
谈溪抽抽鼻子,抬起双手捂住他的耳朵,红肿的眼睛注视面前的人,“这样还能听见吗?”
傅轻舟想他好受点,便回答:“好多了,但是我听见了也没什么事。”
说着他轻轻拉下谈溪捂着自己耳朵的手,“先去洗漱一下,好好洗一下脸,我去找冰袋给你敷眼睛,乖一点,不要让我太担心你。”
“现在你更让人担心!”
“那你是不是更不应该还要让我再担心你?”
谈溪说不过他,不情不愿地转身走进主卧卫生间。
傅照庭等他走了才问,“昨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傅轻舟低下头一脸思索,“从我听到像瀑布的水声开始,都不记得了。”
“那是人造暴雨声。”傅照庭道:“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之后我又打给了张晟鸣,电话接通后我听到他那里有很大的杂音,昨晚唐荣送你回来的时候他的说辞也证实了,那声音是张晟鸣故意放给你听的,人造暴雨声。”
傅轻舟只是听着,没有说话。
“在你因雨声应激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已经抽走了你的血去做骨髓配型。”
傅轻舟的反应很平静,尽管昨晚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他的意料,但他既没有流露出不安,也不曾流露出过恐惧。
“不论配型结果如何,你都不能再去见他,哪怕决定出自你的本心,我都不会再同意。”傅照庭语气沉稳不失严厉,“我并不是不相信你能自己处理,你在我眼里一直是个优秀聪明的孩子,但是张晟鸣不是普通人,他能对你做出这种事情他就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既然如此我更不能让你和小溪再有机会接触他。”
傅轻舟听罢缓缓摇头,“既然如此,我更不能把这一切都推给你去处理,我不想逃避。”
“这不是逃避。”
“我认为是。”傅轻舟很少在傅照庭面前表现出这种接近‘不听话’的强势。
他在傅照庭眼里一直都是一个省心听话的孩子。
“如果不是因为我,公司根本不会遭受这种无妄之灾,事情既因我而起,我不去面对就是一种逃避,更何况这样做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父子俩的对话认真得谈溪洗漱完从卫生间走出来了都没有发现。
“他现在还没有确诊。”
傅轻舟嗯了一声,“也因此,他的想法是我必须要在他的身边,我拒绝了。”
傅照庭一脸头疼地扶额,“配型结果要不了几天就会出来,万一结果是半相合……”
“那他就要三思而后行。”
“什么意思?”谈溪惊疑地问:“你是有什么办法了吗?”
傅轻舟听见他的声音回头,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摸摸他被水打湿些许的额发,“我去给你拿冰袋,早餐想吃什么?”
“不吃,你先告诉我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谈溪追在傅轻舟身后走进客厅,又跟着他进厨房,看着他拿出冰箱里的冰袋又找了条毛巾,气得抬手拍开他要给自己敷眼睛的手。
“你先说!!全部交代清楚!!”
到现在为止,谈溪的神经已经绷得不能再紧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他击垮。
他这忽然爆发的脾气把跟着两人走出来的傅照庭都吓了一跳,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了两圈以后他深深一叹,掏出手机往玄关外走,推门离开,把空间留给两人。
谈溪眼睛死死盯着沉默的人,“你说不说?如果配型结果是半相合,你要做什么?”
“现在结果还没有出来,那无论我想怎么做,暂且都没有意义。”
谈溪又想哭了,他扁着嘴强忍着从鼻梁直往眼睛冲的酸意,“为什么总是你遇到这种事?”
谁也不知道他在问谁,但谁都能看出来他很难过,简直是伤心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