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个猫饼+番外(51)
这个人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好像回回都能神兵天降,而阮裕的惊慌也好愤怒也好迷茫也好难过也好,这个人都能适时地将之抚平。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样的人类呢?这样的温柔善良也这样的包容体贴。这样让人舍不得。
“我不准备留在这里,一开始就不准备。”阮裕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说,“也不会去找那位,她和秦奶奶一样,都去天上了。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人还是做猫,不想再给你惹麻烦,我很害怕,我知道他们都不是坏人,但是我是个怪物……”
阮裕说着说着,声音已经低到快听不见。
封行远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不是怪物,你是阮裕,是猫也好是人也罢,陪了秦奶奶两年的是你,来到我生活中的也是你,我不知道你过去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我从不觉得你是怪物,现在也并不觉得你是麻烦。”
大雪之下,封行远那样认真地看着阮裕,有的话他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讲出来,便想着干脆趁聊到这里,一股脑儿地都倒出来算了。
“很多年前……”封行远十分艰难地开了个头,毕竟这个“很多年前”的句式,他几乎从未和任何人说过,“我本来跟着妈妈生活,但在一个冬天,她睡着了,没有醒过来。后来我去了外婆那里,新年的鞭炮声里,外公走了。那之后,外婆开始慢慢变得健忘,她忘了外公已经走了,忘了自己没有女儿了,忘了回家的路,忘了所有,最后也忘了跟我道别。
“于是我被父亲接去,我开始在城里念书。我的整个青春期是在与父亲的对峙中度过的,我不喜欢他,他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我一直都知道。我最终如愿以偿考去了外省,学的不是他当时让我必须学的专业。某一天我放假回去的时候,他终于也不在了。
“再后来大学毕业,我进了如今的单位工作,我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可是慢慢的,相识的人也没了来往,说老了要一起钓鱼的哥们儿各奔东西。而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那么普通平庸,但好在大多数人都与我一样普通平庸。不知道哪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的世界好像从某个我没有关注到的地方开始裂开了一个窟窿,它越来越大,贪婪地吞掉了每一个慢慢远离我的背影。
“我就要在这窟窿里窒息,而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封行远把自己的过往剖陈开来,他原本觉得过去的事每一件对他来说都算当时的惊涛骇浪,可再提起时,它们都不过是过往人生的水潭里坠落的石子儿,激荡的涟漪可能连一片叶子都掀不翻。快三十年了,他没有被时间治愈,那些事都被风化了,收藏进了他心里的角落中。
他最初觉得是阮裕需要他,后来他才知道,从一开始就是他需要阮裕。他的心脏已经在日渐麻木的生活里被蛀空,灵魂被浪潮冲刷成碎片,思想开始结冰。
“而我的本能在向你求救。”封行远不会说什么情话,事实上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讲过这样肉麻的言语,他快被自己酸到了,但还是想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完,“阮裕,你不是怪物,你是很多人一辈子也遇不到的一个奇迹。”
阮裕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封行远冷静下来,稍稍把自己说的话一回味,就开始头皮发麻。他挠了挠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清清嗓子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雪好像小了一点,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封行远明白,分别才是此刻的主题。阮裕做出了选择,在他把所有东西都放在家里,一个人出了门的时候,他已经决定了离开。无论去哪里,总归是……不会回去了吧。封行远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也好,他想说的都好好说完了,他们也算画了个句号。
而阮裕在沉默许久之后,低着头用鼻音浓重的声音说:“有点冷,封行远,你能带我回家吗?”
片刻之后,封行远一把将阮裕抱在了怀里。这个拥抱很实很紧,他从未将另一个人抱得如此认真,仿佛他刚刚才劫后余生。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甚至恨不得现在立刻买个直升机来,马上开着回家。不过直升机安排不了,驾校倒是应该提上日程了。
“咳,你们……”乍然出现的声音让封行远差点条件反射跳了起来。
伞下挤进来个眼睛肿得像核桃的人,封行远和阮裕都吓了一跳,分开了,仔细一看,才看清这人是秦岁。
“你走路没声音的吗?”封行远问。
秦岁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哭得不舒服还是看得不舒服,他故作轻松地回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们抱得太投入了。”
封行远看了看他身后,遥远一些的地方,秦家大门紧闭。封行远收住尴尬,表现出一点疑惑。
“我要跟你们一起回市区。”秦岁这样说。
“我要回去上课,我要好好学习快点长大,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把灯笼摘了。”秦岁的声音无比坚定。
阮裕歪头看他:“灯笼?”
小猫不知道秦岁说的是奶奶坟前的那盏,封行远也不知道这小孩忽然怎么了。
只有少年自己知道,那盏悬在高山上的灯笼对他来说是那样重要,它不是普通的一盏灯笼,它是高挂在他头颅上的炫目的太阳。有一天,他一定要高高飞起,把那权威的、刺眼的、碍事的、冷漠的太阳,撕成碎片。
“你就这样空着手回榆州?不收拾东西?”封行远看了看秦岁空空如也的双手,对于这小孩突然冒出来吓人的事给予了自己恶劣的报复,“你们高二升学不会没有寒假作业吧?”
秦岁:“……”
壮志未酬,少年咬着牙顶着核桃一样的眼睛,转身回去,留下一句:“等我十分钟!”
就这样,秦岁背着一包书,跟家里正式提出自己要一个人在榆州生活学习度过高三,以一种严肃的倔强的坚持,获得了他父亲的轻轻一点头和母亲带着试探意味的放手。而后少年颠颠地跟着封行远阮裕,走上了那条小时候被吓得往回跑的下山路。
第33章 孤独的鲸
张富和他小弟川子还镇上的小宾馆里,这俩人愣是等着封行远把阮裕带下来了。一见着阮裕,张富就咧开嘴笑,小弟也不管了,伸手揽过来搭住阮裕肩膀,一声“兄弟”喊得亲切热络,活像阮裕真是他失踪已久的手足亲人一样。
阮裕不怎么喜欢这种过于亲近的姿态,瞥了封行远一眼,自觉地把张富那只手推开了。
很快,封行远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俩人非得耗在这里好几天——他们等着封行远来结账呢。
下山路上他就给陆云山发了消息,说他们准备回榆州了,问陆云山人在哪里。陆云山这家伙消失几天了,这会儿终于是回了信,发来一句:“那我来找你们。”
于是封行远一行人在镇上等了等,等来了骑着小电驴的陆云山。
陆云山不知道这几天搞什么去了,不过脸色红润笑容可掬的样子,看上去过得不算太糟糕。封行远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瞧着他那凭空冒出来的粉色小电驴,有些疑惑。
那小电驴屁股上印了个极简画风的歪嘴小猪,旁边贴着几张十分童趣的贴画,和小猪画风不同,但又微妙地能融合到一起。陆云山的长腿放到车上去显得有些委屈,打眼这么一看好像大人骑小孩玩具似的,哪哪都透着股不搭调的感觉。
张富快言快语问出了声:“高人,这‘宝马’哪弄的?”
陆云山笑嘻嘻回道:“路边偷的。”
封行远:“?”
“开个玩笑,隔壁村买的二手,花我八百块呢,捉鬼神器,风驰电掣蹑景追飞,”陆云山只用一只腿立住了车,对着阮裕拍了拍后座,“怎么样,阿裕要不要来坐坐?”
封行远飞快替阮裕回绝了:“不了,谢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