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阿宝(7)
“听到没有啊?”阿宝在后面追问。
“哦。”
“哦是什么意思?”
“知道了。”青年温和的嗓音回应道。
阿宝这才作罢,躺在驴背上看起了蓝天白云。
到大内宣德楼,早有引路的小黄门早早在门外候着,见梁元敬牵着毛驴不急不缓地走来,赶紧几步抢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绳子:“哎呦,梁先生,你怎么才来,这有驴子也不骑,皇后娘娘都该等急了!”
阿宝从毛驴上翻下去,没好气道:“瞎了眼么,当然是因为你家娘娘我在驴背上啊。”
梁元敬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冲小黄门彬彬有礼颔首道:“烦中贵人久等了。”
“先生言重了,请跟小人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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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殿是皇后的居所,位于禁中深处,已接近皇城后门,后面便是御花苑,西边是睿思殿,本是大内藏书之所,但因太宗皇帝勤勉政事,酷爱读书,经常在此读书至深夜,便将此处当作了寝殿。
到赵從做皇帝时,也时常宿在这里,不过不是为了读书,而是为了离阿宝近一些。
后来他们关系恶化,他便搬去了更远的凝晖殿,阿宝憋着一口气,也不主动去找他,若没有大型宫宴,二人十天半个月也难得见上一次。
重返故地,一切倒也没有多大变化,碧瓦朱甍,雕梁画栋,庭前种了牡丹花。
阿宝不太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里充斥着她和赵從吵架的回忆。
“梁先生到了。”
一名侍女打起水晶帘子,喜笑颜开地迎了梁元敬入殿,又亲自为他捧上茶盏。
梁元敬道了谢,听她笑道:“先生请稍等,皇后娘娘尚在梳妆。”
梁元敬点了点头,将茶盅顺手搁在一旁。
有几个小丫头躲在屏风后偷看他,见他的目光淡淡扫来,那些小丫头们便通红着脸,你推我搡地嬉笑着散了。
阿宝哼了声,收回视线,酸里酸气地道:“你的面子倒大的很,方才给你端茶那侍女,是薛蘅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女,打小一块儿长大的。”
梁元敬偏头道:“是么?”
阿宝张口刚要说话,却望见薛蘅来了,只得闭上了嘴。
薛蘅头戴龙凤花钗冠,上缀大小花二十四株,身穿绯罗制成的礼衣,上绣九尾彩雉,两靥饰以珠钿,扶着侍女的手缓缓走来。
梁元敬跪伏在地,举手加额,行大礼。
薛蘅命他平身之后,将他仔细打量一遍,随后微笑道:“经年不见,先生风采更比当年了。”
梁元敬颔首道:“娘娘谬赞。”
阿宝越看越不对,怎么回事儿,这两人认识?
她狐疑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扫来扫去,梁元敬只当看不见她。
薛蘅与他叙过旧后,便提议道:“今日天气很好,待在屋中,不免辜负了这样好的春光,先生若不嫌麻烦,便随我一同到御花苑去赏赏花罢。”
梁元敬垂首应是。
阿宝赶紧追上去,心里莫名其妙,薛蘅为什么要拉他赏花?难道是为了拉近关系?她不嫌累么,那冠子有多重她是知道的。
事出反常必有因,阿宝有种不祥的预感。
季春时节,御花苑里群芳争艳,除去一些早春的桃花杏花,还有一个紫藤花架,远远望去,灿若烟霞。
薛蘅搭着侍女的手臂,边散步边道:“听闻昔年先生初次为废后李氏画像,也是在御花苑里?”
“废后李氏”四字一出,她身旁的侍女全都露出极度惊惧的神色。
扶着她的侍女更是四下看了看,忍不住欲言又止:“娘娘……”
薛蘅扫她一眼,淡然道:“无妨,梁先生不是外人。”
说完便看向梁元敬,很明显是在等他的回答。
阿宝在心底轻嗤,果然薛蘅就是要事事与她比较,不过她算是问错人了,人家梁大人才不会记得这种小事。
不料梁元敬却微抬起头,目光追逐着天际流云,轻声道:“是,那是熙和元年,十月初二。”
阿宝蓦地一怔。
作者有话说:
男二贿赂大臣,以及宰相焚毁诏书并非原创情节。
历史上真宗为帮刘娥改换出身,曾以美差诱惑权知开封府刘综,这位大臣很有骨气地拒绝了。后面刘娥亲自出马,接触出身高贵的刘烨,再次遭拒。真宗要越级加封刘娥为贵妃,宰相李沆当着内侍的面焚毁御笔手诏。
文案有写女主身世参考刘娥,这里再次说明一下。
第6章 旧事
熙和元年,十月初二,葵亥月,壬午日。
梁元敬拒绝作画的消息流传出去,阿宝便迅速沦为了阖宫的笑柄,她气疯了,感觉无论走到哪一处,都有人在背后议论和笑话她。
赵從要为她另外挑选一名翰林画学正来为她画像,阿宝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干,她偏要这个梁元敬。
那时她刚被册立为后不久,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一举一动都有谏官们的眼睛盯着,赵從劝她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阿宝就是不答应,她忍不下这口气。
赵從被她闹得没办法,只得第二次宣梁元敬入宫。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阿宝尚且记得,那是个天气很好的秋日,万里无云,后苑的丹桂和菊花都开了,花团锦簇,热闹得很。
她让内侍们将梁元敬领进后苑,自己却在坤宁殿里头坐着,那时在她跟前服侍的是银屏,负责替她跑腿打探消息。
梁元敬被领到事先安排好的地方后,银屏便让他开始作画,限时三炷香,画的题目是皇后赏秋图。
出这个题的目的,纯粹是为了难倒梁元敬,因为他没有见过皇后,自然也就无从画起了。
阿宝很好奇他听到这个题目的反应,便问银屏。
银屏说:“娘娘,他没说什么。”
怎么可能?
阿宝不高兴道:“难道他没问皇后娘娘在哪儿?”
“问了,”银屏答道,“妾也按娘娘教的说了,指着花丛说,‘娘娘就在此处,难道大人没看见么’,‘大人是生来便患有眼疾,还是目中没有娘娘’?”
“他怎么说?”阿宝急忙追问。
“梁大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了画笔。”
阿宝又问:“画的什么?”
“这……”银屏面露难色,实话实说道,“娘娘,妾还没来得及看。”
阿宝挥袖打发她下去:“再探,再报!”
银屏一溜烟地小跑去了,阿宝剥着金橘,一边看着小丫头们挤在角门处兴奋地评点着什么,一个个脸红得就像熟透的李子。
她们在看什么?
未必是在看那梁元敬?他有什么好看的?
阿宝抓心挠肝地好奇,却又想摆个皇后架子,装模作样地坐了半天后,终是熬不过自己好动的天性,将手中金橘扔了,加入小丫头们的偷窥队伍。
“看什么呢?”
“梁大人生的真好看,比上回传胪大典官家钦点的那位探花郎还清俊呢。”
一个颊边生有梨涡的小丫头答道,回头见问话的人是阿宝,登时吓得白了脸:“娘……娘娘,奴……奴婢是说……”
阿宝摆了摆手,没有怪罪她,目光只朝外看去,想看看那个比探花郎还英俊的梁大人到底长什么样。
苑里秋意正浓。
重重山石掩映之间,她只看见一道穿着官服的清瘦背影。
太.祖、太宗两朝,翰林图画局的官员地位并不高,一个翰林待诏,品秩相当于九品的散官,每月的俸直大致在十千左右,春秋赐绢五匹,冬季加棉二十两。上朝排列班次时,也都位列在书艺局之后,只比琴棋玉百工的待遇好一些。
到赵從即位后,因他未登基前便是个风月闲散王爷,惯好书画等风雅之事,画院的地位便一下被拔高,位列翰林四局之首,不仅薪俸有所上涨,还允许画院官员赐绯紫,佩鱼袋。
梁元敬那日穿着绯红圆领官袍,腰佩银鱼袋,头戴直角硬幞头,束革带,着乌皮靴,颈间一截白色中衣领,洗得极为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