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阿宝(66)
她吸了点上面凝的露珠,熟悉的灼热感又席卷全身。
阿宝知道,是梁元敬怕她作为蝴蝶行动不方便,又给她换了个身体。
此时她正在一条东西向的横道上,有值夜的禁军卫队巡视而过,阿宝忙飞进一处角门后,不过少顷,一名身着宫装的粗使侍女从门后绕了出来。
太久没做人了,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有些不适应,阿宝跺了跺脚,左右张望了一下周围的宫殿建筑,心中确定了这儿大概是什么位置后,挑了一条向西去的小径,蹑手蹑脚地快速跑过去。
然而距离她死亡毕竟也有三年多时间了,昔年在禁中时,阿宝虽爱玩好动,却也不是哪里都能去的,被赵從禁足冷宫后,就更不能随意走动了,不过半盏茶时分,她发现自己又迷路了。
阿宝停下来,看着周围陌生的建筑,简直无语凝噎。
司天监不是在西边吗?那她往西边跑是没错的呀,这又是哪儿?
天爷啊,不会到时任务失败的原因是她不识路罢?那这也太丢人了!
她阿宝绝对丢不起这人!
正打算再找找方向的时候,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阿宝一惊,忙踮起脚尖,蹲去殿门前一只石狮子后躲着,她倒觉得这石狮子有点眼熟来着,偏偏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正费劲想着,忽听前方有人说道:“娘娘,依妾看,祝娘子就是在故意折腾您呢,说什么腹痛不适,恐龙子有虞,都这么晚的时辰了,还惊动您过去看一趟,结果到了那里,又让婢女将咱们拦在宫门外,说‘娘子无事,已安歇下了’。哼,这么兴师动众的,就该让洪御医替她切一切脉,看看到底是真的不适,还是假的不适!”
侍女一手提着灯,脸上愤愤不平,而她口中的那位“娘娘”……
石狮后的阿宝蓦地攥紧了手,竟这般巧,来的人是薛蘅。
薛蘅身着浅杏色如意纹长褙子,外罩一件兔毛滚边披风,青丝半束,并无过多装饰,还有一绺头发从风帽里钻出来,看得出是睡梦中收到报信,来不及梳洗打扮、便匆忙出门的。
她并没有侍女的愤慨,而是轻描淡写道:“她如今身子重了,官家又令我照料好她,事关龙胎,兹事体大,小心些也是无妨的。”
侍女不忿道:“龙胎又如何?这阖宫的娘子,生过龙子的多了去了,就没她这般矫情的。娘娘,你不若如实禀告官家,让官家……”
说到此处,侍女忽然闭了嘴,因为她猛地想起来,后宫中生养过的娘子是不少,而她伺候的这一位,却是从未生养过的。
“娘娘……”
侍女心中后知后觉地生出惧意,胆怯地看着皇后。
薛蘅似未曾听出她话里的冒犯,只望着不远处的殿门,低声喃喃:“告诉他,有用吗?”
她的声音太微弱,几乎就是在唇语,尾音飘散在夜风里,侍女未听清,见她的目光落在朱漆斑驳的殿门上,不由得问道:“娘娘,您在想什么?”
薛蘅动了动唇,轻声说:“故人。”
故人?
侍女困惑地皱了皱眉,依然没听懂,是皇后娘娘有认识的人住在这里吗?
可这一处偏僻幽远,杂草丛生,已经长久无人居住了,听负责洒扫的宫人们说,这边深更半夜时,还会闹鬼呢。
想到这里,侍女的后背立刻汗毛直竖,搀着薛蘅道:“娘娘,夜深露重,我们快些回殿罢。”
薛蘅点点头,一主一仆逐渐提灯走远。
待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夜阑身处时,阿宝才跺着蹲麻的双脚,从石狮背后站起来,仰头去看殿门。
门上没有匾额,她是知道的,因为这里是冷宫。
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忘了这是何处,这里可是她住过一年多的地方啊,她最后死也是死在这里。
院里那株梨树还活着么?她用来自缢的那条白绫撤下去没有?还有被她敲碎的那枚玉簪,有宫人拾走了么?
如果有的话,那人一定闷声发大财了罢,那可是赵從找来天下最手巧的工匠,耗尽无数珍材异宝,为她打造出来的簪子啊,即便是碎了,估计也能卖不少钱罢。
阿宝苦笑摇头,为自己这不合时宜的感伤,忽然身体灼热袭来,她又要换了。
这一次,梁元敬给她准备的身体是冯益全。
阿宝原地抻抻腿,转转腰,当一个太监的感觉就更奇怪了,她有一瞬间想往裆.部掏去,但想了想,时间宝贵,梁元敬的血也不是没有限度的,还是不要把时间花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事上,便生生克制下这股冲动,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记忆中的线路,半信半疑地再次出发。
然而没过多久,她又又又又迷路了!
“…………”
阿宝孤零零地站在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十字小径上,迎风两行泪,啊啊啊!怎会如此啊?!
她的方向感竟有这般差吗?
可是东南西北,她是分得清的啊!
算了!还是找人问路罢!
反正她现在顶着冯益全的壳子,有哪个人敢拒绝给入内内侍省都知带路,至于作为一个在大内混了这么久的大珰,为什么会不识路,那就是明天冯益全自己的事了,她不管了!
阿宝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在路边草丛里守株待兔,蹲了没多久,真的蹲来一个行迹匆忙的小黄门,一路小跑而来,似有什么急事。
阿宝跳出来将他拦下。
小黄门吓得大叫一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等看清面前的人,立即三魂回归,麻溜地站起来道:“冯都知,您怎么在宫内,今日不是您的休沐日么?”
阿宝正想着随便编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才好,那小黄门却抓了她的手臂,拉着她便走,一面焦急道:“谢天谢地!您在就好了!快跟小人去一趟罢!”
“去……去哪儿?”
阿宝被动地跟着他走,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小黄门抽空回头道:“福宁殿呀!官家头疾又发作了!”
头疾?
赵從什么时候多了这个毛病?
阿宝险些下意识吐出一句:有病去找御医啊,找她做什么?她又不会治病!
不是真的要见赵從罢?
她可没那个闲工夫啊,再说了,她可是答应了梁元敬,不能见他的。
阿宝看着前方抓着她疾走的小黄门,咬唇犯起了难。
作者有话说:
下面让我们有请,来自大相国寺的觉明和尚激情献唱:
亲爱滴~
你慢慢飞~
小心前面带刺滴玫瑰~
亲爱滴~
你张张嘴~
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永相随~~
刀主持:来人啊,叉出去!
第51章 梅花
夜深, 福宁殿内。
宫人奴才们跪了满地,皆俯贴于地,抖若筛糠。
“啪——”
又一件越窑出产的青花纹美人觚摔在地上, 裂成粉碎, 里面插着的时鲜花卉散落一地, 水流顺着青石砖的缝隙蜿蜒下流。
“说!是谁负责莳弄的?是谁浇的水?”
赵從长发披散,身着明黄寝衣, 赤足立在地上, 额角青筋暴起,几乎目眦欲裂地咆哮道。
底下的宫人无一人敢回答, 一个个抖得越发厉害。
“不说是么?不说就都得死!”
赵從眸色阴戾, 扬声唤道:“来人!把这些狗奴才都给朕拖下去,杖毙!”
话音落地,立刻响起一片磕头求饶的声音。
有怕死的内侍壮着胆子, 膝行上前,抱着他的腿哭嚎道:“官家——官家饶命啊!小人知道!小人知道是谁!”
“是谁?”
赵從一脚踹开他, 揪着他的衣领咬牙问道。
他眼窝凹陷, 眼球血丝密布, 颧骨高耸,犹如一具行走的骷髅,内侍吓得呆了一呆,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是和顺,小人亲眼所见他浇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