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明(62)
更惨的是,个子有点高,床到墙的距离不够他发挥,脑门直挺挺磕在了墙角。
感觉到流血的第一秒,谈羽面无表情地想,这下糟了,许衍真见着他,估计要心疼死了。
他不敢有大的动作,手捂着伤口,慢慢靠着墙坐起。床头柜边有个呼唤铃,他一寸一寸往前挪,总算是摸到了凸起,很有成就感的摁了一下。
这是谈羽视力出问题以来,最兵荒马乱的一次。他自己看不见额角的伤,直接撞木了也察觉不到多疼,还对探望自己的人笑。
惠邡从来都是心比壳还要硬的人,哭腔愣是没忍住:“疼不疼啊?”
她和谈非恋爱多年,谈羽几乎就是她看着长大的男孩,再大也还是幼弟。看谈羽摇头,她吸了吸鼻子,手轻轻在胶带旁碰了碰:“都缝了针,还肿……傻子。”
梅资冷着脸在撞到他的墙角立着,他不知道谈羽到底在想什么,要是正常人眼睛出了问题,该慌该乱该害怕,他就像个没事人。
要真是没事人也就罢了,偏偏还逞强,全身检查到现在还只是稀稀拉拉做了几项,趁护工不在就下地乱跑。现在真碰伤了,人还是木木的,没多大反应。
他忍了很多天,再忍不了,给前几天抄来的号码打了个电话。
许衍又定了全价机票,这次连身份证都忘了带。估计脸色太难看,在机场派出所拿临时身份证时还被关心了几句,可他真是连半个笑都挤不出来。
急匆匆到了病房门口,他连腿都是软的。
谈羽听见有人来,像平常一样切出一个温柔的表情。也就三四秒,他意识到来的人是谁,表情凝固了。
“我来了。”是许衍先出的声,他仍在门口的过道站着,离得远远观察谈羽,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头上的纱布,“是撞到哪儿了吗?”
对着别人,谈羽还敢装冷静、不在乎,真捧在心尖尖上的人来了,他反而装不出,只能“嗯”了一声。
“唉哟……”许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嗓子像是蒙了尘,声音好不容易才钻出来,“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说呢。”
他极力忍耐,大拇指关节处已经结痂的伤直接裂开了,血渗了出来。不过他也没什么心思顾自己,他走到谈羽床边,坐下,摸了摸他放在外边的手,又说了一遍:“我来了。”
自然是怕的,医生给了希望,说这种情况多数都能自己好转。多数,他已经是那个少数了,万一下一次还是被划到了少数的阵营怎么办?
他刚三十岁,不算非常年轻,可离死亡依然有很长的路要走。以后的几十年一直和这样一副眼睛生活,他不敢想。
谈羽的眼眶有点红,失了焦的眼睛虚飘飘落在空中,他也摸了摸许衍的手:“好想你,可是这样……不敢去见你,不是存心想骗你的。”
许衍笑了一下:“你就是存了心要骗我,是不是连到时不能看展的理由都编好了?”
他有意放松,谈羽也承他的意,下巴点了点:“初步计划是不得不出国出差,你觉得你会信吗?”
“谁知道呢,估计你还是会成功吧。”
也不知是许衍来了,还是白天没休息好,这晚谈羽早早就睡了。“昏迷”前他还要操心许衍今晚歇哪儿,心力实在跟不上,犯着困、点着脑袋,忽地就睡了过去。
突然坠入深度睡眠反倒是件不太踏实的事,对成年人来说,丧失对自己的全盘控制有点慌。谈羽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从沉睡到彻底清醒几乎就是一秒间的事。
病房里静悄悄的,谈羽只能捉到点从上方飘进来的绿光,他还思考了一下,应该是楼道上边挂着的应急灯。除了那点绿光外,就只有看不见光的黑。
黑暗和沉寂放大了一切微小的痕迹,他动了下手,不算精准地摸到了许衍头顶。突然的动作把倚在床边的人吓了一跳,他没管,手往下一捋,果然摸到了一手湿——许衍在哭。
“怎么醒了?”许衍往后躲了躲,抬起袖子擦了把脸,“吓我一跳。”
“可能是感觉到你在哭了。”
谈羽有些难受,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哦……”许衍反倒笑了一下,鼻音很重,显然哭了有一会儿了,“我就是、就是……”
他组织不出语言,笑里还有没褪去的眼泪:“我好难受,我……还说要心疼你,可是那么久了,从我还在布市的时候你就看不见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你那位朋友跟我讲,我真是一点都没感觉到。”
像是受不了、忍不住一样,许衍声音颤着呼了一口气,他把脸埋在谈羽掌心,眼泪像自来水一样往外淌:“我都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问你还好吗?可这怎么能算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