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这只是一个假设,假设他们还像以前一样,假设整个世界无忧无虑,没有阻挠只有彼此。
饭菜的水蒸汽凝结起来弄湿了他的眼睫毛,他还是低估了厉水的应对能力,也低估了自己在面对厉水时的定力,他放下牛奶瓶揉了揉眼,勉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头吃饭。
厉水见邢舟终于肯吃饭了,稍稍放下心来。昨天见到邢舟时,他那憔悴不堪的模样时不时的刺痛着厉水,养母患病的这几天,邢舟一定没有好好吃过饭。也许还不止这几天,从他父亲找到邢舟养母的那日起,邢舟大概就开始了寝食难安的日子。他回想起第一次感觉邢舟有些异常的那个电话,时间恰好和邢玥说的吻合,可惜当时的他只是觉得不对劲,却并没有引起重视。
不过,就算他当时得知事情的真相,他又能怎样呢?向来认真负责严于律己的厉教授会立刻抛下学生抛下工作从大洋彼岸飞回来吗?
厉水望着邢舟长满青色胡渣的尖下巴,心中蓦然一痛,会的,他一定会回来,没有什么比保护他的小舟更重要。
在漫长到好似无尽的等待中,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邢玥听到医生说“手术非常成功”的时候,反倒扑过去大哭了起来,看到病床上插着呼吸机的妈妈,邢舟也一阵眼热。但无论是刚得知妈妈生病的时候还是现在,他始终无法像邢玥那样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终究不是无私的圣人,他是凡人,他知道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还介意着过去的事,所以他唯一想到的是:妈妈平安就好。
邢舟靠在墙边,指甲无意识的深深陷进手心肉里,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疼的时候,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把他的拳头裹住。
他被吓了一跳,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被牢牢的攥住。
“厉老师,这里是公众场合。”邢舟小声提醒,他怕邢玥回头看到。
“嗯,我知道。”厉水温柔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厉水从他身后握住他的手,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都靠近了厉水的怀里。这是他从前最爱闯入的怀抱,不管遇到什么,只要躲在厉水的怀里,就连身处黑暗也会心安,可现在仅仅只是靠近,他都怀着深深的罪恶感。
他的脑中闪过厉父蹒跚的脚步、厉母苍老的背影,还有厉水日记本上一家人幸福的笑脸,然后这些或感动或感慨的画面都因为他而支离破碎……
“厉老师,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以为您是个果断的人……”
邢舟还想说些什么更难听的话,却硬生生停住,因为厉水把下巴抵在了他的后脑上,这个从前只会在家里做的亲昵动作让邢舟的背部小幅度颤栗起来。厉水一定是忘了,他忘了这里是医院,忘了随时都会有人看到。
“你不知道,小舟,面对你的时候,我会失去几乎所有的判断力,除了我爱你和我不会放开你。”厉水在邢舟耳边轻语,语气无奈又坚持,“小舟,要相信我。”
厉水说“要相信我”,这是一个很突然的请求,邢舟还没来的及去思考其中缘由,就被打断了思绪,因为妈妈醒了,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苏醒。
听到邢玥激动的呼喊,邢舟立刻挣开厉水跑进病房,病床上那个受尽病痛折磨的女人微微睁开了眼,她第一眼看到了身边的邢玥,她费力的眨了眨眼,邢玥跪在地上握住了妈妈的手,邢舟本想走上前去,像邢玥一样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却又在抬脚后胆怯了。最后他留下邢玥和妈妈,自己按了铃之后在门口等医生过来。
还是算了,万一刺激到妈妈就不好了。
厉水一直站在病房外看着这一切,看着邢舟激动的跑进去,又黯然的走出来。他叹了口气,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妈妈还没有完全清醒,大部分时间仍是昏睡状态,偶尔睁眼一两分钟,医生说这是正常情况,病情在术后控制的也比较好,厉水为她安排了转院,转到了医疗水平更高的地方,也就是厉水的那个专家朋友所在的医院,这家医院刚好就在A市。邢玥也跟了过去,邢舟本想让她留在C市好好上学,但又想到这毕竟是她的母亲,便陪她去学院请了假。
厉水毕竟长他们十来岁,在考虑问题的时候比他们成熟周到得多,效率也非常高。邢舟默默的接受着厉水的帮助,心中却像滚在血淋淋的刀山上不得安灵,他为了养母,一而再再而三的违反和厉父的约定,这让他饱受自我谴责。
“小舟,你带着妹妹先回家休息吧,我会请陪护过来照顾你们妈妈。”在医院安顿好之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厉水对邢舟和邢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