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园梦(47)
“过年的时候我独自回去,你就在这里安心地养胎,”汤宗毓慢条斯理吃着东西,说,“等孩子出生了,明年冬天我们带着孩子回去。”
“好。”
“我会过去陪一陪岳父岳母,跟他们说说话,我知道他们想你了。”
汤宗毓像是处理公事一般严谨,他将这些全都计划好了,显然是松了一口气,接下去,他要做的只有汤氏百货的经营,以及,过年的时候回故乡看看。
待续……
第30章 叁拾·黄叶飞来一片
程景云其实不期盼天凉,秋日往往十分短促,他恐慌地等待着终究会来的冬天,等入了冬,是会下雨的,阴沉的天气往往那么平常,以前在茴园时还有熟识的人,而现在,程景云不敢想象阴冷有孤寂的境地了。
他端起有豁口的陶碗,轻轻抿下两口水,然后继续吃手上的面饼,饼又硬又干,咬一口就得咀嚼好半天,程景云咳嗽了两声,把饼放在了草席上。
那一片又一片凋败的花,全都等着被他清理,之后要种上更耐寒的,等着傅老板带他的朋友前来观赏,花种得好了没什么赞扬,若是种得不好了,程景云是要挨鞭子的。
拜大太太所赐这一切,但程景云不会怨恨她,他知道,若是她除却了最后的慈悲之心,自己或许早就不在人世了,他本应该低微沉默地活着,却迷恋上汤宗毓的招惹,从而变得冒犯,甚至是神志不清,犯了他们许多忌讳。
他唯一那般痛恨的人只有汤宗毓,是那个没有救回八月的汤宗毓,也是雨天以后不告而别的汤宗毓,是他挨了打被丢进水洼里时在和别人洞房的汤宗毓。
程景云躺在树荫下边,哪里飞来的黄树叶掉在他脸上,只有一片,他看着枝梢密布以外蓝色的天空,想的却是:一生都要住在花房里了,最后要死在花房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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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来到广州一已经七月有余,七个月里,秦婉莹有两个月是在厌食中度过的,她变得更加瘦削,脸上长了浅褐色的斑点,看上去比没结婚时更沧桑、更疲惫,她穿着宽大的外衣,站在餐桌前边喝半杯牛奶,牛奶是烫的,她努着嘴小口地吹气,等待它变温。
小萍用蹩脚的官话说:“太太,门外来了人,说是卖首饰的,要见你,我记得你上次说推销的都不见,所以我回绝了。”
“好。”
秦婉莹终于有了一点食欲,她正努力地摄入营养,想让自己精神足一些,虽然虚弱,可她不抱有对孕育一个生命的懊悔,甚至,她是荣幸的,她多么想成为一位母亲,今后将新的生命教化为一个通达懂理的人。
“太太,我扶你过去坐一下。”
小萍专程为秦婉莹准备了垫子,用来缓解她久坐之后的腰酸,秦婉莹温和又虚弱地笑,说:“小萍,要过年了。”
“是啊,太太。”
“过年的时候你陪我罢,宗毓他要回老家,我不方便坐火车。”
“嗯,太太,先生跟我说过,你安心地在广州养胎,别的事交给我来做。”
广州的冬季比故乡少了萧瑟感,秦婉莹终于喝到了温牛奶,这时,汤宗毓下班回家来了,他把皮包递给小萍,站在门口脱掉穿在外面的大衣,看到秦婉莹站起身迎他,汤宗毓说:“你快坐下,我又不是外人。”
“冷不冷?”
“不冷,中午还是有些热。”
汤宗毓卷起来衬衫的袖子,领带和外衣都被小萍拿去挂了,他去盥洗室想要洗把脸,却无意中看见了瓷砖地板上干涸的血迹,有四五滴,大小不一的。
汤宗毓喊来了小萍,他问:“这是谁的血?”
“不是我的。”
小萍皱了皱眉毛,她抬眼对上汤宗毓的视线,便被他威慑到不敢呼吸了,她只得和盘托出,说:“太太今天有些见红,她怕你担心,让我先别告诉你。”
汤宗毓出了盥洗室,看见秦婉莹正坐在沙发角落里,像一只寒秋时节的鸟,看起来细瘦、灰扑扑,她还在对他笑,说:“宗毓,你早些准备回绍州的行李。”
“你怎么了?我看见地上有血,小萍说你不许她告诉我。”
“没怎么,宗毓,你别这么紧张,”秦婉莹抓住了汤宗毓刚洗过的手,让他在自己的身边坐下,她说,“我看过书,这种情况许多人都会有,我明天早晨就去看医生。”
秦婉莹合住眼睛,把头靠在了汤宗毓肩膀上,她缓缓说:“我喝了两杯牛奶,吃了鱼汤、糯米饭、橘子、鸡蛋卷……身体慢慢地补起来就好了。”
“好了,以后不舒服要及时告诉我,不能再这样。”
汤宗毓的手心碰到了秦婉莹的脸颊,那里有些冰凉,秦婉莹保持着缓和的呼吸,细细的身体上长了一个圆鼓鼓的肚子,总是腰疼,有时候疼到只得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