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U+番外(72)
一条长长的上坡,从大厅的后门延伸到火化区,虽然明知道老人家已经走了,但从这直观的视角来看,他80年的人生,还剩下走这个坡的时间。穆之南没哭没闹,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好像真的是要陪师傅走最后一程,直到被人发现,七手八脚的追过来把他往回扯,边扯还边说“别跟着快回去想开点儿”之类的话。他的情绪来的太晚,慢得近乎迟钝,此时被几个人抓着,他大叫着反抗起来,拼了命的挣扎。
最后是哥哥把他控制住,他把牙齿咬的咯吱作响,那种粗砺的声音,像一把钝了的锯,锯在骨头上,他没哭出声,只不停的掉眼泪,金易赫抱着他,揉着他的头发,“哭出来,北辰,别憋着,大哭一场,哥陪你,”他把穆之南抱紧,用大衣遮住他的脸。
“哥,我们再也没有爸爸了。”
那天,外人只见这徒弟怎么比亲儿子哭的还惨,他们不知道的是,对穆之南来说,这种代偿性的父爱如果消失了,那他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他追出去,他并不想让灵堂里的最后一眼变成真正的最后一眼,但那确实是最后一眼。
杨朔不禁打了个冷颤,越想越觉得刚才那个刹那,也将是他们两人的最后一眼。
又一次余震袭来,武警带他们往空地上跑,杨朔一个闪身挣脱了他,正想跑回楼里,却连站住的能力也没有,——根据后来的监测数据,这次余震高达6.7级,杨朔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地面出现一条条裂缝,他没站稳,跪倒在地,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楼在晃动,一个阳台掉下来。
“穆——”
第三十六章 情有所终
杨朔有生以来没有这样长时间躺着的经验,白天睡睡醒醒,到了真的要睡觉的时候又睡不着,他不停的暗示自己,这件事不能怪穆之南,也不能怪自己,这是意外,但就是这种无从怪罪的心情最是煎熬,他的情绪好像被困在了浓雾或烟尘里,跌跌撞撞找不到出路。
偶尔他也会忘记受了伤,翻一下身碰到腿,疼出一身冷汗,循环往复。身体和心理的痛楚轮流来探望他,提醒他:你暂时站不起来了,你的髌骨碎成了一坨渣,你的前交叉韧带断了,你的半月板也裂了,你练了二十多年的跆拳道,已经报了名的升级考试,再也没办法去考了。
而在那场余震里坚持完成手术的穆之南成了英雄,媒体争相报道。他把病人送到安置点,面对镜头的采访,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杨朔呢?”记者们问是谁,他说,“杨主任,PICU的专家,我们的领队,我找他……找他,呃,会诊。”
后来的报道是这样描述的:经历了三次6级以上的余震之后,穆主任终于完成了手术,推着小病人出了手术室,在走出手术室的第一时间没有关心自己的安危,还在找专家来为病人会诊,在这场空前的灾难面前,穆主任毫无惧色,以大无畏的精神,保护了病人的安全和健康,坚守着救死扶伤的信念。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穆主任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捍卫了医生的誓言……
真是讽刺。处处都透着些造化弄人的错乱感。
杨朔是被轮椅推上飞机的,他兑现了临走之前的承诺,把医生护士们全须全尾的带回家。除了他自己。
穆之南没有跟着第一批返程的队伍一起走,而是和第二批到来的医疗队一起,转战另一个受灾严重的地区,他从那天开始就再也没见过杨朔,却始终保持着之前的习惯,每天两次给他汇报诊疗情况和定位,收到的除了“收到”两个字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回复。
回到医院,骨科李主任亲自给杨朔做手术。
“紧张么小杨?”
“还好,原本有点紧张,看见您就放心了。”
“哈哈,你自己签字啊,不给老婆打个电话什么的?”
“哦不用,他忙着。”杨朔转念一想,李主任指的,应该不是他想的那个人,“李主任,我做完手术就回美国离婚了。”
“哦,这样。”李主任笑的略有些尴尬,“那挺好,咱们医院的小姑娘又有希望了。你都不知道前一阵子传说你已经结婚,她们可伤心了啊。”
“可别,还是没希望,我现在已经有爱人了。”
“喔……”
杨朔继续和他们聊,直到术前准备做完,开始椎管内麻醉,麻醉药很凉,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在体内流淌到什么位置。手术过程中虽然不疼,但清晰的感觉到皮肉被切开,说一点都不胆怯是不可能的,只能想些别的转移注意力。他咀嚼着“老婆”这两个字,他心里的那个人,曾经一想起来,就像吃了一颗草莓一般,清甜可口的那个人,却阴差阳错地给了他重重一击,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然后他们之间的情感关联,就像现在正在做的手术,冲洗、清创、固定、重建再缝合,修修补补,尽量还原成从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