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17)
徐砾变脸变得太快,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紧贴着施泽的手臂肩膀,继续说着:“我知道你讨厌我,但又……你真的要我陪你喝一杯吗?”
“你他妈喝啊……”施泽逞强应付着徐砾,却一不小心又看见前面那个癞子脑袋和旁边穿着跟徐砾相同衣服的酒保。他骤然猛地一把推开了徐砾,偏头冲着别的地方。
徐砾和他拉开距离,呼地吹了吹刘海,眯眼看向对面的圆桌,心领神会。他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酒,无辜地问:“要我喝吗?”
施泽瞪着眼看回来,怀疑徐砾是故意在激怒他:“你要喝就喝,总是问我干嘛!喝完就滚,要和他们一样表演发*就去找别人,别来恶心我,我要走了!”
“你还没付钱呢,施泽。”徐砾叫住了他,轻声说道,“其实你误会了,我是卖酒的,但不卖艺也不卖身,表演不了。”
酒吧里重金属节奏又响了起来,遮掩着无数被压下的声音,叫沉醉其中的人们更肆无忌惮起来。施泽只觉得头昏耳胀,粗声说道:“我今天脑子被门夹了才来这里,徐砾,赶紧结账付钱!”
徐砾点点头,叹气说:“知道你不信,我带你去。”
“我今天也十点就下班呢,要回去学习写作业了,”他瞧着施泽耐心告罄的模样,咯咯笑着起身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说道,“你的酒不是找我买的,我不负责结账,看在咱们同学一场、你又总是输给我还偷偷看我的份上——付钱可以去那里。”
徐砾给他指了指路,人又坐下来,慢慢收拾着圆桌。
“施泽,下次别来了。”周围有空闲的很多人都在看着他们,准确来说是在看施泽,施泽个子很高,身材挺拔帅气,被当成体育生也是常有的事,生气的样子非但不面目可憎,在这些人眼里反而是惹得心神荡漾的元凶。徐砾一双桃花似的眼睛邪气得很,有光映过来时闪烁不停:“像你这样的男人,进来了一不小心也会被吃干抹净的。”
第10章
一个一个应付完这些高高在上的客人,最后送走了气鼓鼓的施泽,徐砾翘着腿坐在施泽原先的位置上,慢悠悠又喝了点,就算以客人身份想象处于此地也觉得无趣又吵闹。
等不到十点,徐砾以母亲在家身体不适无人照料为由,提前跟吴姐请了假下班。他嫌等会出去了这身沾了酒气的制服穿着热,特地跑去后厨的杂物间里换回校服短袖。在强冷气下站久了,哪怕一直忙来忙去没消停,衬衫后背湿透了,皮肤沁出汗水,也是湿湿凉凉像冰冻过一般。
他从脱下来的黑西裤口袋里翻出了白天放学时发的学杂费单和一把小刀。小刀一面贴着肉是暖的,一面贴着衣料冰冰凉凉。
徐砾的左边兜里永远放着把小刀。
无所谓什么样子,小卖部两元一把的美工刀,折叠水果刀,生了锈的刀,都不碍事。
他第一次体会到锋利的刀尖闪着棱棱白光,不仅可以成为一个人捍卫尊严的武器,也能让人打心底产生恐惧——是徐砾母亲某一次离家几个月回来,第一次在他面前发病的时候。
当年徐砾上小学三年级,每天自己回家或去书法班老板的店里蹭一顿晚饭。学校的校本课堂上,他胡乱写的毛笔字被老师举起来给全班浏览,狠狠挨了一顿批评。大家都会笑话他,说徐砾的妈妈是书法老师,书法老师的小孩写出来的字居然全班最丑,他们拿着他的字在班上又跑了一圈,供人传阅。
徐砾放学后只顾着收拾书包,把他们最后丢回来落到了地上的练习纸通通收拢,咔嚓咔嚓揉成一团,扔进了教室后门的垃圾桶里。他知道晚上妈妈要回来,一颗心早就悬挂着惦记着飞出窗外了。
徐砾一路跑得书包左右摇晃,飞一般奔回家去,身后的夕阳血色铺了满天满地,红火至极。
他还太小了,完全自动忽视了屋里穿来的本让人惴惴不安的动静,径直推开家门,见到了多月不曾见到的母亲,发自孩子的本能想继续飞奔过去获得一个拥抱。
徐砾母亲见到他,仿佛被惊了神,她一双赤足,站在家中那片贴满深红色瓷砖的地上,手中握着一把从客厅茶几抄起的水果刀,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徐砾也不懂为什么。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不管不顾冲上去想夺走母亲手中的刀,徐砾母亲嘶吼着让他滚开,下一瞬口红涂得鲜艳却斑驳了的嘴巴咧开,发痴般笑了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双没有笑意的眼睛如野火般闪烁。
骤然停滞在原地的徐砾呆住了,脸色煞白地仰头看着妈妈将刀挥舞向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