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狗+番外(88)
姜小溪还是呆愣愣的模样,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话:“我想回家。”他漆黑的眼珠动也不动看着魏启东,嘴唇动了动,用气声又重复一遍“要回家”。
魏启东断定他还未完全清醒,因为正常状态下的姜小溪是不敢说这话的,他为此吃过苦头。
其实就算是别的什么话,现在姜小溪也很少说了,他好像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只是迟钝地坐卧行走,用一种自己无法控制的形式,拒绝和魏启东交流。
“等你身体好一点,我带你回去看看。”魏启东面色平静地说,“你身体不大好,要好好养一养。”
姜小溪缓缓眨了眨眼,两只手抓住被子,很慢很慢地,像一只怕事的蜗牛,将自己缩进被子里。
魏启东一只手搭在被子上,沉默应对着姜小溪不加掩饰的抗拒。
两个人已经走进死胡同,互相拉扯着想要对方妥协,魏启东强势蛮横,姜小溪消极抵抗,受伤的从来都不止一个人。
养了一个多星期,姜小溪头上拆了纱布,额角上留了一道淡淡的疤痕,圆圆的,像个小太阳。
姜小川心疼地摸一摸,几次欲言又止。他不傻,哥哥和魏启东之间有问题,他每次回家,哥哥尽管在笑,但很不开心,他看得出来。
“你从云城一声不吭就走了,姜小溪回到家,自己一个人偷偷哭。”离返校还有一个小时,姜小川背着书包,站在院子里,突然停下脚步,冲跟在他后面的魏启东说:
“他胆子小,没什么安全感,但从一开始认定了一个人,就一根筋走到底。那时候他整夜抱着你的被子发呆,想问问你为什么不守承诺离开,可又不敢出门。”
“他不敢出门,不是害怕自己怎么样,是怕你身不由己,怕给你添麻烦。后来终于鼓起勇气来找你,临走前和我说,只要大鱼还记得他,愿意和他在一起,不管你有什么难处,不管和你在一起过什么样的日子,他都会永远陪着你,永远不放弃。”
“可是……我觉得他现在想放弃……我了解我哥,所以我想问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对他的,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有钱有势,要什么都有,一个姜小溪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他是我哥,所有人不爱他我也会爱他。”
“你不爱他,你直接说,我跟我哥绝对不在这里多待一秒钟。你要是爱他,你就别那样欺负他。”
“行吗?”姜小川咬着唇,青葱少年已经有了点大人的样子,他很少说这么些话,实在忍不住了,才来质问魏启东。
半大少年说不出什么深刻或者难听的话,但是越简单的质疑越直击人心。
魏启东站在原地,像在思考,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不爱听这话,”姜小川又说,“但是如果大鱼还在,看到姜小溪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跟人拼命。”
“可是大鱼不在了,”姜小川喉咙发紧,眼眶泛红,一字一句地说,“他还有弟弟,他要是再受伤,我也会跟人拼命。”
这一天,接送姜小川的车已经开走了很久,魏启东还站在院子里。他倚在门廊上,抽了一地烟头,方姨来喊了他两次“该吃午饭了”,他才回去。
那之后,言城又来找过他两次,见面都是在公司,他没像之前那么态度倨傲,两个人之间也没再那么剑拔弩张。但魏启东依然强势,姜小溪是他的,这个是原则和底线问题,在这个基础上有些事可以商量,一旦过了线就一切免谈。
他忙碌的间隙常常会想起姜小川的那两句话:“如果大鱼还在”“可是大鱼不在了”。
类似的话姜小溪以前也说过,他不爱听,甚至大发雷霆。可当这两句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尤其是最熟悉他俩经历的旁观者姜小川嘴里说出来,就像是一把刀楔进心脏,将那些丑陋又真实的痛苦,鲜血淋漓地带出来,掉了一地。
他终于肯正面认知这件事:他不是大鱼,大鱼把小溪捧在手心里,而他把小溪拖进了深海里。
可他依然做不到放姜小溪走。
他每天回到卧室,看到缩在床角的一小团时,每天在餐桌上,看到因为他一个眼神不得不喝下半碗粥的人时,他就立刻坚定决绝地告诉自己,哪怕面前这人行尸走肉,只剩一具躯壳,也要留在他身边。
入秋之后,首府华人商会的老会长卸任,新会长一职几经波折,被李既白收入囊中。
李既白手握鸿百和望合两大集团,又和首府政圈高层关系要好,会长一职早就意有所属。其实,商会一直以来都分成两派,一派以支持李既白的新生力量为首,涉猎范围也多是这几年势头正猛的商业地产、新能源和创新科技等。另有一派则是以魏家为首的老牌资本,本来魏启东算是李既白的强劲对手,但魏启东最近似乎无心此事,连流于形式的商会竞选都不见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