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日之崖(92)
他刚睁开了些眼,便看到魏暮的手朝他伸过来,心底发了下颤,竟是下意识地又将眼睛闭上了。
然而,那只伸过来的手并未在漫长的等待中落在他的脸上,许久之后,纪随安感到自己放在床上的右手小指边贴上了一片温热。他的心里空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蓦地涌上一股令人窒息的酸涩,他睁开眼,看到魏暮微微向前倾着身体,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指贴住了他的手指,即便是在没人看见的深夜里,他所做的最越矩的举动也只是相碰的两根小指。
看到他醒,魏暮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慌,他将手收回来,仍是坐在床头地毯上,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很温柔:“你醒了。”
没等纪随安回答,他又说:“别赶我行吗,我就在这待一会儿。”
他的语气平静亲昵得像是多年前两人相拥而眠的每一个夜晚,那时候两人之间总是有无数的话,常常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纪随安看着他,这次魏暮没再躲开他的视线,而是静静与他对视着,就在缓慢流逝的时间中,纪随安心底浮上了一层预感,大致明白了魏暮今晚是为什么而来。
他收回视线,躺正身体深吸了一口气,又无声无息地吐出来,只觉得从肺部到鼻腔都在隐约地发痛。
两人许久都没说话,只是一个静静地坐着,一个静静地躺着,最后还是纪随安先开了口。他盯着天花板上从窗外映入的几片碎光影,低声问魏暮:“在街上你想问我什么?”
魏暮摇头,说:“没什么。”
纪随安没再追问,屋里的这些光也不知道是怎么照进来的,随着窗外风的动静时隐时现。
“这几年……”纪随安问出这三个字又咬住,几天前还在极尽羞辱之能,生怕刺得对方不够痛快,现在却又开口问过得好不好,从哪方面看都很奇怪。
纪随安抓了一把额前的头发,一只手撑着床坐了起来,黑暗勾勒出他脸部英俊的轮廓,他转向魏暮,还是低声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黑暗中魏暮的声音温温和和地传过来,说:“挺好的。”
似是为了增强说服力,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赚了很多钱。”
纪随安冷笑一声,有些嘲讽道:“那么多钱,买了什么想要的东西?”
魏暮也笑,轻声说:“捐给了基金会一部分,剩下的那些也够花很久的,去商场不用先看价格,西装贵的要十几万一套呢。”
纪随安本是要对这些话嗤之以鼻,甚至该觉得愤怒,毕竟魏暮当初就是为此而离开他的,但他却想起了魏暮大四那年因为找工作需要去买正装,带着两千块钱去的商场,最后买回来的西装只花了五百,剩下的一千五给他买了一条领带。
他忽然被那久远的记忆哽得喉头发涩,心里竟觉得,如果魏暮想要的真是这些、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也挺好,然而——
“身上的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魏暮似乎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停了一瞬,开口时语气不是很在乎:“想得到什么,就得付出类似的代价。”
他说得理所应当,甚至还带着些笑,纪随安看着他,突然喊他的名字:“魏暮。”
魏暮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后悔过吗?”
这次的沉默比之前每次都要长,许久之后,魏暮摇了摇头,说:“我没想过。”
这个答案让纪随安笑起来,也不知是笑魏暮还是笑问出这个问题的他自己。
过了一会儿,他说:“那就好。”
魏暮仰头看着纪随安的脸,即便是在黑暗中,待得久了也逐渐能辨出对方的眉眼。
这个问题上他没有说谎,只是与其说没想过,不如说是从不敢想,就像他在五年间一次都没打听过纪随安的消息般,他也从不敢回头去审视当初极度痛苦之下作出的那个选择,从他没有挣开周明川放在他肩上的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了可回头的路。
他听到纪随安跟他说:“我问了你好几个问题,现在,你也可以问我。”
魏暮沉默了下,低声问道:“你会和那个人在一起吗?”
他不知道那人的名字,说得也不清楚,但纪随安和他都知道是谁。
“现在不会。”纪随安答得很坦诚,“以后不知道。”
魏暮仍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仍旧微微含着笑,说:“挺好的。”
几秒钟的停顿之后,他又开口:“你……”
这次的声音却发起颤来,他抿了抿唇,左手用力地握住刚刚碰过纪随安的右手小指,在心脏不稳的跳动中,他干涩地张了张嘴,挤出一句沙哑到近乎无声的话:“你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