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日之崖(21)
他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转身朝店里走去。
进店之后,在里面上好锁,魏暮直接去了最里面的小浴室。一直到这时候,不用担心着纪随安随时回来,他才终于能分出一些精力来收拾一下他自己,正如林姨走前所说,他现在最迫切的是需要洗个澡收拾一下自己。
他身上的衣服穿了好几天了,泥里滚过雨里泡过,脏得不得了,仔细闻的话还散着一股酸气。魏暮脱衣服的时候还在向着乐观地想,纪随安对他避之不及,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身上太脏了,纪随安一向爱干净,然而等他将衣服脱下来,上半身赤裸地暴露在灯光下,他便彻底无法胡思乱想了。
灰白的墙壁上贴着一面半身镜,里面映照出一具瘦削的躯体,上面交错着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疤痕,有一些还没好全,是前几日从山上掉下来摔出的新伤,而更多的却是早已愈合的陈年旧疤,如同扭曲的虫子般攀附在略显苍白的肌肤上,这副身体又是那么瘦,令人担心是否真能承受得起如此多的伤。
然而这样多的伤,与他身侧那两道长长的狰狞伤疤比起来,却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魏暮有些惶惑地转过身去,扭着头看向镜子里映出的后背,半厘米左右宽的疤痕从他的手踝处出发,向上延伸至肩头,而后拐入腋下,顺着腰侧滑入胯骨,隐没在裤腰里面。魏暮抖着手脱下裤子,那两道疤长得像是没有尽头,顺着腿侧蜿蜒而下,最终停在脚踝处。
他之前并不是没见到过这两道疤,从袖口零星露出一点痕迹,他曾试着触摸,却在中途退却,恐惧得不敢再看,从不知道原来那两道从手踝出发的疤竟延伸得这样长这样长。
他整个人像是要被剥开了。
魏暮伸手想要触摸那两道疤,却在中途手便微微发起抖来,他不肯向后退,逼着自己碰上去,在接触的一瞬间便疼白了脸,咬紧了牙才没叫出声来。
明明是旧疤,不该疼的,可那疼痛像是附在了骨头里,藏在记忆的深处,即使看不见,还是让他浑身颤抖。魏暮哆嗦着蹲下身体,脑子里混乱一片,像是散着灰色的雾,又像是红色的血。
太疼了。
那两道疤像是烧了起来,又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刀在上面用力地划过,刀锋所经之处,皮开肉绽,血流出来,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骨头……
很久之后,魏暮才听到他在叫,声音沙哑凄厉,却很小声,像是生怕被人听到。
他还未曾打开淋浴头,整个人却已经像是被水洗过,冷汗密密麻麻地渗出一层又一层,眼睛被汗水浸得生疼。许久之后,他挣扎着抬起手来,掰开了淋浴喷头,冰凉的水瞬时从头顶上浇下来,魏暮瘫坐在地上,垂眼看着地上的水从腿侧流过去,漫过那道狰狞的长疤。
他突然觉得纪随安说得对,他从里到外都脏透了。
第13章 梦境
在浴室里折腾了很久魏暮才出来,林姨在走前给他从衣柜里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下身是长运动裤,上身却是短袖,他胳膊上那两道长疤招摇一般露在外面,魏暮不太敢往那里看,进屋之后便迅速地关了灯。
黑暗拢聚而来,他躺到床上,脑子里仍像团热浆糊般乱。那两道疤是怎么回事,谁在他身上留下的,这样深的疤看起来甚至能要了人的性命……他并没想出什么结果来,身下柔软的床铺像是一只温柔的手,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几乎是一碰到床便无法控制地松懈了神经,那些杂乱的思绪眨眼间就像抓不着的飘絮被风吹散了,他一脚便跌入了黑沉的睡眠。
背后的床像是有什么魔力,他恨不得溺毙在里面,永远地就这样沉睡下去,可是他的意识在昏睡中又好像是清醒的,始终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渐渐地,捧着他的那只手收紧起来,不再是温柔的,变成了一只从地狱伸出的魔爪,用力地将他向下拽去,他挣扎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那股要将他拉入黑暗的巨大力道。
魏暮心底着急万分,他不知道自己睡多久了,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外面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故,他想醒过来,赶快出门去看看,但那只手的力气实在太大了,他整个人被死死禁锢在里面,不知挣扎了多久后,他身上蓦地一松,那只手倏然退走,他醒了过来。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着急地从床上跳下来,扑到门边打开了房门,吱呀一声,外面的黑暗扑面过来,他抓着门框往外走了半步,忽然又停住。外面太黑了,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像是没有尽头的墨水,他有些害怕。
他突然忘记自己刚才那么着急是要出去看什么了,恍惚间他不再是二十八岁的魏暮,而变成了一个茫然地站在黑暗中的小男孩,就在他忧虑地看向外面的黑夜时,他抓着的门框也消失了,他回过头来,原本的房间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