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陵(23)
江里站姿准确,视力绝佳,出杆稳定,每一颗球都从既定的轨迹里落袋。
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江里忽然回头,脸上放浪不羁的笑容乍现,眯着眼得意地问:“师父,徒弟打得可还行?”
盛千陵一看桌面——
四十颗贴库球已全部打完。
而江里真的做到了杆无虚发。
盛千陵:“……”
有这种实力还拜什么师啊……
江里满心欢喜地等着盛千陵开口。
哪知他说:“这种准度,就没必要拜师了。”
江里一时心急,匆忙跑过去拽住盛千陵的胳膊,说:“大丈夫一言九鼎!你不能这么耍我。”
盛千陵反问:“你觉得你哪儿有问题需要拜师?”
江里对自己的弱项很清楚,故而毫不遮掩地说:“我杆法不行,就连最普通的低杆都打不出。那天你看到了,我没有耐心用杆法防守你,所以选择了炸球。”
盛千陵:“这球房的会员这么多,潘总洪叔他们,哪一个不能教你杆法?”
江里眼睛里浮上一层笑意,实话实说:“他们准度都比不上我,怎么当我师父?”
盛千陵:“……”
真是头疼。
一个进球准度几乎到了百分之百的球手,却打不出最简单的杆法。
这就相当于一个学生,具备获得奥林匹克物理竞赛金奖的能力,却因为没有学过握笔写字,无法提笔作答一样。
着实离谱。
但盛千陵依然坚定地不想收徒。
既然江里提到了「耐心」,盛千陵就决定好好挫挫他的耐心,好让他知难而退。
盛千陵问:“你周六上学么。”
江里摇头:“学校双休。”
“好,后天是星期六,你十一点过来,参加第二项考试。”
“行。”
盛千陵想了想,认真提醒:“记得吃饱饭再来。”
江里缓缓抬头:“??”
他莫名有了不好的联想……
但隐隐的,还有些兴奋是怎么回事。
次日是周五。
放学后江里依然来了时光台球。转了几圈没见到盛千陵,恹恹地看了几局球,就回去了。
没想到刚到家,发现江海军也回来了。
江海军在汉正街做「扁担」,依靠出卖体力活赚点工钱。平时天一亮就出去揽工,每天晚上差不多得到七八点才回家。
眼下才七点不到,江里见着屋里灯泡亮着,心里暗自收紧,加快步子往上跑。
江海军正坐在客厅江里睡的那张小床上,弯着腰揉弄自己的脚踝。
五十多岁的年纪,却浑身透着沧桑与苍老。一张脸被太阳晒成深古铜色,皱纹就像田地里的沟渠,横七竖八。眼神倒是十分锐利,一见江里回来,他瞥一眼,嗓音浑厚道:“你个狗的,又去哪里野了。”
江里向来对江海军这口辱骂充耳不闻。
他跑到江海军身边,视线跟着江海军的手去看,只见他的脚踝肿了一些,透着一股充血般的红。
江里问:“这是怎么弄的?”
江海军轻描淡写道:“今天挑货的时候崴了一下,不要紧,死不了,你也成不了孤儿。”
江里懒得理江海军的浑话,径直走到厨房拿了点跌打损伤的药,又蹲到江海军面前,细细给他抹上。
父子俩也不说话,他们无话可讲。
江里给江海军揉了好半天,才说:“去洗了睡吧,明天再看看情况。”
江海军起身,拖着一条腿边走边说:“算你个狗的还有点良心,不枉老子当年把你捡回来。”
江里垂下眼,目光放空看着灰蓬蓬的地面,没答话。
第二天,江里起床时,发现父亲的扁担还搁在客厅里。
他睁着双惺忪的睡眼进了卧室,却发现江海军的脚踝今天肿得更加厉害。他拿手指一按,江海军立即疼得破口大骂:“尼玛个逼你个狗日的,是不是想把老子弄死?”
江里起床气未退,也来了火,扯着嗓子喊:“老子有病啊弄死你好吃席?你这脚肿得像象蹄子,我带你去医院看一下啊。”
江海军拿粗粝的手指指天骂道:“反了天了,你个狗东西,跟老子称老子。”
江里:“老子称爷爷你也得受着。”
江海军不肯去医院,江里非要带他去。
两人争执不下,江里看一眼时间,懒得再和他爸瞎哔哔,直接把江海军往背上一扛,哐哐当当就往下跑。
少年瘦,力气却大,背着江海军还能健步如飞。
于是,一整条巷子里的邻居都听到了江海军说儿子混账造反不是个东西没有**之类的叫骂声。
江里紧赶慢赶,把江海军弄到社区医院,排队看完医生又拿完药时,已经快到十二点。
他用洪师傅给他的钱付了医药费,又在江海军的骂骂咧咧中扶他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