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比八分之一猫咪更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他开门的时候,我正蹲在玄关擦鞋子。
那一刻我与他四目相对,都较为尴尬,主要是我较为尴尬。说来惭愧,我有一些不好的习性,譬如我不喜欢做家务,便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请赵公子来做。我兴许是告诉过他我对皮鞋油过敏,就像他告诉我他明日晌午才会回来一样,也像我忘记告诉他我明日上午要去金仙儿处探望我的狗子哈姆一样。
我与赵公子之间,满是谎言。
他冷冷地问:“你在做什么?”
我说:“鞋子倒了,摆平。”
他冷冷地问:“你手上为什么拿着鞋油?”
我说:“鞋油也掉了,你知道我做家务会毛手毛脚。”
他说:“那就不要做。”
说要,他把外衣脱下来递给我去挂好。
我挂好他的外衣,回到客厅见他蹲在玄关擦皮鞋。
他最近有一些不对劲。以前他只会趁我睡着之后再来做家务,在我醒着的时候只肯骂我没用。
我问:“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不是说明日再回来?”
赵公子皱眉头:“老子自己的家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他的火气真是大。
我说:“我关心你。”
赵公子看我一眼,收回目光继续擦皮鞋,擦着擦着终于装不下去,将鞋油一扔,骂我:“你妈的不能上街找人擦鞋吗?!老子有这么穷着你吗?!说出去还以为老子养不起人!老子不要脸面的啊?!你半夜三更擦鞋明天要瞒着老子见谁?!”
他的问题有一些多,看来方才的沉默只是在考虑先问哪一个问题。
他骂我:“老子昨天给你的一百块现洋呢?”
我镇定地回答他:“我没有在擦鞋,我对鞋油过敏,我只是扶一下鞋子。”
他举着一只鞋子骂我:“老子的鞋你也擦了!老子新买一个月的鞋,被你擦得跟买了两年似的!你妈的连个鞋也不会擦,要你有什么用啊!你不会擦就不要擦,去街上找人擦啊!”
我说:“我明日打算去探望哈姆。”
他砸鞋子:“你去了就不要回来!”
我合理怀疑他在外闯了祸,如今正恶人先告状。
我说:“昨日你给我的现洋交房租水电费,还有你要买的那双鞋的定金。”
那双很难看的鞋子。
我是不会出钱给他买的,但一百块现洋是他的钱,那便随便花一花好了,来回不是花我的钱,我不会给他花钱买那么难看的皮鞋,我十分坚定并且冷漠并且无情。
赵公子冷冷地看了我一会儿,兴许念及是给他买了念念不忘的皮鞋,气焰小了许多,教训我:“就这样,该买的买,老子又不是给不起钱。”
买买买,买买买,照他那样买,迟早要把我给卖掉。
他扔下鞋油,起身去细细地洗了手,叫我:“给我擦手油。”
难以想象若没有我,赵四爷与十三姨太要去哪里给他再找一个我这样脾气随和的二十四小时的贴身保姆。
我捻了赵公子从他妈那里拿回来的手油给他擦,他犹不满足,指责我:“敷衍了事!”
我只好细细地给他擦。
擦着擦着,他说:“我没吃饭。”
我更关心另一件事情:“生意谈得如何?”
他冷冷地说:“你就是想饿死我,老子死了也得拉上你。”
他真是十分的无理取闹了。
我想起金仙儿教过我说话的艺术,便改问:“为什么提早回来还没顾上吃晚饭?”
赵公子面色稍霁,敷衍地骂我:“都怪你屁事多,差一点我就忘记了正事,去看那个盒子。”
我去看他放在桌上的盒子,是一个蛋糕盒,冰冰凉凉,有些水汽。
他过来打开盒子,说:“那边生意只是走个过场,早就谈好了,签个合同五分钟的事情,骗老子跑这一趟。钱老板从国外请来一个厨子,专会做冰激凌蛋糕。让你跟我去你妈的不肯请假,那厨子明日早晨就急着坐飞机回他家去,不晓得什么时候再来。你妈的就爱这些甜不拉叽的新潮玩意儿,有病,赶紧吃了不吃化了。”
我认为赵公子必定有一个天大的阴谋,须得我严刑逼供。
我便先攻其口,再把握住其要害关键,然后被他骂:“妈的你先吃蛋糕,不吃化了!”
这种时候我只想严刑逼供!吃你妈啊!
然而我打不过赵龙,只能屈辱地先吃蛋糕。
蛋糕真好吃。
吃得我浑身凉爽,问他:“你有没有考虑过将蛋糕涂在——”
他冷冷地说:“你妈的想杀了老子就给个痛快。”
他可真是不领情。
我建议他:“那不如用酸奶——”
他冷冷地说:“快点吃完,要化了。”
我接下来的五十年或许会过得古井无波,形容憔悴,因为我没有爱情,只有一截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