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小时(25)
“我喜欢他才跟着他的。”
女孩的嗓音柔软,还带着一点谁听了都会怜惜的委屈。
右眼皮仍然在不停歇地阵阵痉挛,也不知是生理反应还是心情波动所致,沈苫的睫毛不受控制地轻轻颤了颤。
他谨慎而小心地放轻声音问道:“那你现在不喜欢他了吗?”
喜欢。
这个词语对沈苫来说太陌生了,就连不含任何意义地说出口,齿龈间都像含了砂砾,涩得人喉头发紧。
他好像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喜欢”。
即使是在和秦峥纠缠到灵魂都快要被人捏碎的时候,他也像被毒哑了喉咙似的,被折腾得骨头都要散了也不肯轻易说出一句最简单也最动人的情话。他们沈家人对喜爱的施予吝惜得很,估计Edwin也没怎么听过沈玉汝说爱他。
秦峥很好,沈苫喜欢同他相处,但沈苫喜欢他这个人吗?
他说不清。
这么多年过去,秦峥的的确确是花花公子心尖上最中意的那个人,可沈苫的心是一颗榴莲,尖太多了。
二少爷和他像也不像,本质上肯定要更好些。秦峥的内外在条件优越得让他从少年起就不缺少追求者,虽然沈苫从未主动问起过他过去的情史,但想想估计也不会次于自己太多,合该丰富得很。
骄傲如秦峥,从来都无需、也根本没必要追着沈苫这样一个不知“专一”与“永恒”为何物的人不放。
“喜欢的呀。”沈岁回答。
沈苫像是没有听清,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反应了好半晌才想起自己刚才问了她一句什么问题。
“你离开了他……”沈苫一字一顿地试图理解她口中忽然变得艰深晦涩的中文。
“但你仍然喜欢他?”
沈岁点了点头,少女眸中光彩的宁和温柔使得原本羞涩的红晕此刻也显得清润了许多。
“那他也喜欢你吗?”沈苫问道。
“我想,也是喜欢的吧。”沈岁回答。
这一刻,她并不是女版秦峥,也不是女版沈苫了,她是脱离了他们这两个低级趣味者的真正懂得爱的智慧者。
沈苫若有所思地抬起指腹,按上了不知何时停下痉挛的眼皮。
沈岁可以坦然肯定地说出“喜欢”与“被喜欢”,沈苫做不到,所以他并不认为小姑娘的感情经历对自己有什么参考价值,但这也并不妨碍他觉得她的“喜欢”动人。
仔细数一数,虽然沈苫游走花丛这么多年,但正儿八经的恋爱……是一段都没有谈过的。
在某种与他擅长方向相反的领域,沈苫堪称纯情惊人。
真可惜,到了也没机会体验一下这种爱情独有的神秘强大的力量。
沈苫侧头看向窗外的田野风光,心神意外的平静,甚至有点想笑。
人类对于美好结尾的迷恋太过疯狂,就连他这个本来将“爱情”一物置于可有可无之地的家伙,此刻竟然也不受控制地为自己注定疏淡孤独的结尾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惋惜之意。要知道,在此之间他可一直觉得这结尾超酷的好不好。
沈苫,好逸恶劳之人,和寡趣与懒惰共同消磨了愉快的一生;他没有做过什么善事,可在心灵上,却实实在在是个好人。
——套用篡改一下伟大的普希金,墓志铭就这么写怎么样?
“Ladies and gentlemen, it‘s time to get your tickets out.”
列车员来检票了。
韩国情侣依偎在一起,打着哈欠先从口袋里摸出车票递了过去。那列车员年纪不大,还没有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动作磨光意气,仍然能凭着天生幽默在千篇一律的工作中寻找到新鲜趣味,走到几人身边,见坐的全是亚洲人,他眼睛明显一亮,随后便把刚才那句话用外国人听来都不算标准的日语又说了一遍。
可惜在座的没有一个人捧场。
在欧洲人眼中,不仅中日韩餐难以分辨,三国人同样一模一样。
而在亚洲人眼中,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察觉到自己闹了乌龙的列车员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将沈岁的车票还给她,又接过了沈苫递过去的票。
“……”
为车票打豁的机器久未按下,列车员抬眉看了看一脸漠然的沈苫,视线回转,落于沈苫对面头挨着头加密通话的韩国情侣,顿了顿,又转到沈岁茫然无辜的脸上,绕了一大圈,最后终于重新对上沈苫八风不动的目光。
也不知道是什么将他的兴致重新提起,列车员在车票上按下已检的标志,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把票还给沈苫,走了。
他在表演什么行为艺术?
沈苫两指夹着自己的车票,面对窗外的天光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没能看出任何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