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光的三十年+番外(48)
如果当初他在摩托车冲过来的时候推开他是无私,那么现在他若要用一个不健全的下半世困住他的下半世,则是十恶不赦的自私。现在用一个无私换一个自私,未来就会有更多的无私与自私相互纠缠,这样的爱将会是利益的交换,是翻覆的折磨,是无尽的窒息。
“辰谨。”许易扬轻轻地推开他,“我困了,你也上去睡吧。”说罢,他自顾自地背对着郑辰谨躺下。
“别这样……”
背对他躺着的人没有回应,也没有动弹。
许易扬是不爱哭的,自从十年之前父亲入狱之后,许易扬就再也没掉过眼泪,但是他失明之后却根本控制不住,仿佛泪腺的闸门也在那天被摩托车给撞开了,于是决堤。
尽管如此,许易扬也很少在郑辰谨面前哭。一开始,许易扬是不会回避的,但是每一次,郑辰谨又是慌忙找纸巾又是抱着哄他,言语之中充斥着无措和着急。
许易扬不忍心。在他面前哭也是一种罪孽,因为他还会心疼。
可是,没必要了,许易扬心想。事已至此,无力回天。把再多的心疼放在我身上,是无用功。
让你的心解放吧,它本就该是自由的。
(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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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犹如两块已经贴合在一起的磁铁,一块想要逃,另一块必然会追,最终,它们又会紧紧地捆绑——紧紧地,一丝空气也不留,直至窒息。
郑辰谨毅然决然地去把他的刘海给剪了,换成了许易扬口中的那种清爽的发型。许易扬说:“可我已经看不见了。”郑辰谨拿起许易扬的手往自己头发上摸,许易扬用力地抽回了手,说:“别再为了我做任何事了好么。”
许丽打算带许易扬到京城求医,郑辰谨说要陪着去,许易扬说:“没必要,你留在深城好好上课。”
郑辰谨说我会担心你,许易扬说我妈陪着不用担心。
郑辰谨说我会想你,许易扬沉默了很久,说:“辰谨,求求你别想我了好么。”
郑辰谨有着急地伸手去拉许易扬,说:“别闹了。”
许易扬马上甩开郑辰谨,把手缩到他抓不到的地方。
失明之后,许易扬的耳朵十分灵敏,但现在,无论他怎样努力捕捉,都听不到对面传来的任何声响,哪怕是一点点微弱的呼吸。
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不到他的声音,许易扬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恨失明,但凡他能够拥有一秒钟的视力,他就能知道对面的人的反应,他就能应对得更自如些。
但如果他还拥有视力,根本不会有刚才的话和躲避。
如果他还拥有视力,或许他现在已经结束了在宁大的第一个月,趁着国庆节假期带着一箱子的特产回到深城,迫不及待地与等在接站口的他紧紧相拥。
但许易扬每天都在费尽全力地制止自己去做这样的假设,因为不但没有任何意义,还会加剧本来就已经多得要溢出的痛苦。
许易扬只能时常灌输自己,失明,是因为爱他,爱到无私才在那一刻推开他——所以,要无私到底,不要用一双不健全的眼睛去缠住他,要给他光明而健全的未来。
他的辰谨,只是十七岁的少年,身心健康,前途无量,他有广阔的蓝天,而不应该被他困在他眼前这片恐怖的黑暗里。
“辰谨。”许易扬还是叫出了他的名字。
南方,十月的风反常地凛冽着大气,呼啦呼啦地侵蚀着窗玻璃,好似下一秒就要将它震碎,裹挟着玻璃渣子,将世间的所有雪虐风饕都扑到许易扬的身上。
“我们除了是兄弟,没有任何关系了。”许易扬说。
许易扬忆起了去年十二月初,郑辰谨陪他在操场上,背诵“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首诗。他说风吹得冷,于是郑辰谨便环抱住了他。那时的风也是凉的,但却是温柔的。
谁又不想一直沐浴温柔的风,谁又想把谁当作兄弟。
只是事已至此,我没了资格。
郑辰谨一把抱住许易扬,但却不敢用力。他知道许易扬现在的情绪极其不稳定,可是从爱人的嘴里亲口说出的分别,对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而言,太过残忍。
郑辰谨依旧克制着自己拥抱许易扬的力气,不舍得让他感受到一丝过度难受的压力。郑辰谨所有的克制,都化作了眼泪,落在许易扬的发丝里。
许易扬在他怀里,努力衔着情绪,努力表现得没有波澜。可是这个拥抱,太熟悉了,熟悉到温暖,温暖到不想离开,永永远远也不想离开。但他已堕入黑暗,丧失了停留在光明里的权利。
许易扬突然想到了一首诗。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荫凉,一半沐浴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