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宿之苏黎(10)
慌不择路般,他下意识想解释晚上的事:“我不知道自己是真病了,还是……而且,并不严重……”
他本就气虚不济,情急之下,说到最后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似乎是岔了气,弱声呛咳起来。
他说的是实话。
从幼时起,每逢巨雷,蛰伏在他体内的急性焦虑症便会发作。昨夜,他以为又是如此。甚至相比之下,那种程度的发作远不如以往严重,完全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假如知道是心脏的毛病复发了,他也不敢佯作无事。
对于钱昊越,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所以,他知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既然钱昊越出手了,那么,在身体调养好之前,自己是万没有办法离开这里的。
于是,自始至终,他都尽全力配合治疗。
早一点离开,便可少一些亏欠。
他从身体到精神,糟糕得几乎无可救药,单是活着,尚且需要仰仗他人。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像是那种让很多人鄙夷的寄生植物。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到潜意识想毁灭自己。
感觉额前一阵暖意,苏黎看到是钱昊越在伸手拨自己的刘海儿。
他额头上,有一处早上磕出的新伤,当时破了不浅的一道口子,流了不少血,看着有些吓人。
他扭头欲躲,却听钱昊越冷哼一声,轻而易举便将他控制住,一把揭开那块覆在伤口上的纱布。
那处磕伤被医用胶水细心处理过,可以看出,那位家庭医生技术极好,待消肿之后,可能都看不大出什么明显的痕迹。
苏黎却感觉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
钱昊越面沉如水,声音更是冷得吓人:“你就这么想死。”
那个字,如同一个开关,从看到钱昊越起便开始惊悸的心脏猛然紧缩了一下。
他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双手挣扎着狠狠按向胸口。
手机掉落在地上。
输液的针头被扯歪了,顿时,那冰雕玉琢般的手背上滑过一道刺目的殷红。
他没想死,他怎么能死呢。
他一直那么努力地活着。
一无所有的独行者,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栉风沐雨,对他来说,有片瓦遮头,能暂且栖身,都是一种奢望。
温暖舒适的房间,呵护备至的温暖怀抱,真真是不敢想象的天降神迹。
钱昊越之于苏黎,在最开始的时候,便是这样一种奇迹。
那一年,苏黎刚转学,在苏旭就读的那所寄宿式贵族学校读高二。十五岁的少年,苍白而沉默,全心扑在书本上,在学校那群二世祖的圈子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对于那些家境优渥,从出世起便注定锦衣玉食、一生无忧的少年来说,苏黎是名副其的异类。像他那样的异类,遭受排挤,原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
当时,暑假档的一部电影,捧红了高原地区的某座边远小城。据说,每年九月、十月,是那里最美的时节。
十一假期,苏旭和班里十几个要好的同学,结伴前往那座小城,要去看看那个所谓的“水蓝色星球上最后一片净土”。
因王婉清的缘故,苏黎被迫同去,以便照顾弟弟。
下了飞机,少年们坐进家里提前安排好的几辆越野车,一路向西。
到达目的地之前,在某段人迹罕至的公路上,苏黎再次成为众人恶作剧的对象。这一次,他被刻意“遗忘”在一个简陋的自助加油站。
他只穿了一件T恤,没带手机,外套和行李都在车上。
大概,苏旭并不知情吧。
或许,待苏旭发现他不见了,便会回来找他。
渐渐地,等到了晚上,那个地区昼夜温差极大,苏黎感觉自己里里外外都被冻透了,控制不住地,一阵一阵发着抖。
除了加油站有点微末的亮光,周围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偶尔,从遥远的,未知的地方,传来几声似乎是野兽的嘶吼。
他环抱住自己,尽可能将身体蜷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黎迷迷糊糊失去了意识,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个简短的梦。
梦中,他又变成了那个小小的孩子,不知怎的,被遗弃在一望无垠的冰天雪地中,全身僵冷,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死掉。
当他在绝望的边缘徘徊时,外公如天兵神将般,突然降临,脱下大衣,包裹住他,将他捡了回去。
那件大衣上,带着外公的温度,还有一种,令人感到无比幸福的味道。
紧接着,他们出现在一个充斥着暖黄色灯光的小屋里。外公抱紧他,坐到壁炉边的一把摇椅上。他头枕在外公胸口,听着那宽阔结实的胸膛内,强健有力的心跳声,身体被炉火烘得暖融融的。
再后来,外公的脸逐渐变幻,苏黎眼前,慢慢出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