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逸弯腰把脸埋进手心。世界在他掌心里融化,情绪在指尖奔流。
他那时也好似一个年轻、狂热、冲动的信徒。人确实需要经历失去和挫折,回过头来才想明白,曾经轻率就放开手的,多么珍贵。
裴逸很平静了:“我脑袋里镶得什么?记忆修改芯片,还是 bomb?”
“没有的。”陈焕摇头,“没有用芯片,更不会搞炸弹。我们确实怀疑,尚未查清的这个犯罪集团控制了闻羽,是利用某种设备,就是几年前某国研制出的Brain Twister,俗称‘记忆扭曲芯片’。但我们不会对你……不会对你身体造成损伤,503研究所已经掌握很先进的生物电波覆盖技术……只是处理很短的记忆,截取并覆盖跨度为几个月的记忆细胞片段,没有植入性损伤。”
裴逸点点头。
陈焕如蒙大赦:“你如果不信,调阅系统档案出来看,有你亲笔的同意书和签名。”
“我对自己做了什么啊?”裴逸淡然一笑,机械式的点头,“只是很短一部分,几个月跨度的一段时光,我把我的感情抹掉了。”
“或者,你那时也动了真感情吧,不想拖累章先生。”陈副处终于说出一句比较公道的话,“你恐怕是真的,太在意他了。”
……
陈副处讲的全是真话吗?裴逸已经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人的话了。
章绍池给了他一个银行保险柜号码和钥匙,不用多说,让他自己去看。
这位老板谨慎得很,守财奴,贵重名表首饰都存银行,所以裴逸搜查别墅都没搜到。他在清晨时分匆匆踏入银行大门,在地库的保险柜里,找到未婚夫为他封存了五年的求娶信物。
蓝色丝绒小盒,衬托一对镶钻的男戒。
确实不是大鸽子蛋,走得简洁大方路线。内缘雕刻了他俩的姓氏花体字,中间点缀一支精致的穿心箭。
盒底标签的年月信息,无可辩驳地向他倾诉:婚戒购于二零一四年九月,他失落的小段记忆里,罗马古城的秋天。
保险柜还存了一些照片,全部装在牛皮纸袋里。大约是他男人平时搁在家里看着难受但又舍不得烧掉,就一并存银行里当作古董文物了,准备留给后世三代瞻仰。
裴逸盘腿坐在保险柜房间里,史前限制级的亲密腻歪的“准蜜月”照片摊开了一地,一张一张地看,一点一滴拾回角落里模糊的记忆。
看得都笑了,鼻头酸酸的,尝到了久违的暖意。
他们在地中海沿岸几大城市,所有数得上的名胜景点,都搞了不知羞耻的自拍照。从各个角度用各种高难姿势,在摩天大楼顶上,在悬崖边上,热吻拍照。他扑到男人身上,双腿缠腰,一边亲嘴一边偷看镜头,俩人凑在一起笑成三百斤的孩子……
他几乎愚蠢自负地放弃了或许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还总是自怨自艾,认为自己就是浪迹人间不被疼爱的孤儿。
让你这些年等待一个浑身镶满机器零件的顽固的傻瓜回心转意,我真是个傻瓜。
哥,我想起你了。
哥,我回来啦。
……
裴组长离开银行大楼的同时,他携带的通讯腕表突然接收到新的信号。
他接通了,还以为是厉寒江给他回电了。他往人行道边撤开两步,背对街道车流,腕表上显示的讯息却不是来自熟悉的频道。
【我亲爱的裴,你全都知道了,你终于明白这些残忍的人曾经对你做过什么。他们欺骗你,他们是在利用你盘剥你,然后再毁灭你,就像当初他们欺负陷害你的父亲。我是来拯救你的。】
此时就在燕城二环路中心地带,繁华宽阔的大街上,裴逸以眼角余光扫向四周各处,屏住呼吸,搜寻周围可能的异常动静。
银行大楼的巡逻保安……
街边的环卫工人……
街角停泊的巡逻警车……
许多车辆从眼前不作停留飞速滑过。繁荣的大都市,快节奏的生活,一切仍如往常风平浪静,内心却已是惊涛骇浪,风声鹤唳,看谁的眼睛都像看到了监控摄像头。
他再次背转身去,思索片刻,不动声色地回复电文:【闻羽在哪?把我的闻羽还给我吧,我希望他平安无恙。】
与其盘问“你是谁”这类总之得不到满意答案的废话,裴组长直接开始讲条件了。
【你心疼了,你认为我很可怕?不,我也并没有伤害闻羽。我对闻羽所做的事,就是他们当初五年前对你做下的事情!很可怕吧?】
裴组长都能脑补出一幅生动画面,对面的人敲出这些字符时通红的双眼、发抖的手指。一股积压多年的怒火,眼瞅着像要把显示器和键盘都隔空朝他掷过来了,是在愤怒他的愚忠和执迷不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