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荒谬的是,因为张志兴本人职业特殊的关系,为了抓捕他而临时决定上演的这出戏根本没有准备,纯粹是吴雩和林炡通过电话向各位领导远程请示的——而考虑到万一消息走漏就无法将茶马古道一网打尽的原因,当时在市局开机密会议的二十来个市委领导,全都按照保密条例,一个不少地转移到了烂尾楼抓捕现场,连秘密潜入津海的步重华都没漏掉!
现在他们根本不可能把步重华藏起来然后再跑去报警,在场的本地警察只有宋平和市局几个技术主任,难道指望他们扑上去跟吴雩搏斗救出人质吗?
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几个主任仓惶望向宋平,宋平望向翁书记,翁书记铁青着脸思忖数秒,扭头吩咐:“按他说的办,务必不要惊动辖区公安。”
几个人不需要他吩咐第二遍,掉头便狂奔出了烂尾楼。不多时有人奔回来,俯在领导耳边小声汇报了几句什么,翁书记转向吴雩沉声说:“车和现金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大概是史上最快的一次赎金准备过程,连银行关门了、凑钱有困难、找不到非连号旧钞这种借口都没法用,毕竟绑匪只要两千块。
吴雩一只铁钳般筋骨突起的手抓着江停咽喉,淡淡道:“都让开。”
所有人面面相觑,步重华一张口想说什么,但又强迫自忍耐住了,随着众人慢慢退向墙角。
吴雩没再看他一眼,用江停的身体当做挡箭牌,靠墙慢慢挪到楼层铁梯边,然后一步步向楼下倒退。
宋平和步重华视线互相一对,当机立断上前,严峫也脸色阴沉地疾步跟了上去。
昏暗冷清的烂尾楼此刻却剑拔弩张,吴雩就这么挟持着江停,和津海市领导班子拉拉杂杂二十来个人对峙着,一方退、一方进,不远不近地互相缀着直下了五六层楼,直到第四层楼道拐角处蓦然一停。
吴雩胸腔不断起伏,从身侧窗口向外望去,一辆敞开门发动好的黑色轿车停在楼下工地上,车灯在暗夜里映出两点红光。
四楼,楼体外还有支撑架,已经是个比较安全的高度了。
从这个高度下去的话,追兵从楼梯赶到地面还需要一两分钟,逃跑时间会更加从容,等驾车开出可追踪范围后再释放人质也更加保险。
吴雩咽了口唾沫,在黑暗中看见身前的江停手指向后一动,那是个催促的手势。
“……别跳,吴雩。”这时严峫却仿佛感觉到什么,颤抖的声线在上一级楼道里响了起来:“江停身体不好,这个高度下去他会有危险的。”
江停动作猝然一凝。
“对,你从一楼出去没事。”步重华也不太稳当,但总体还是维持着镇定和冷静:“我们不会跟上来,没人会阻拦你。你听我的,走大楼正门。”
“……”
江停顿住了,吴雩站在他身后,两人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但呼吸不由都有点加重。
他们就这么站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前方上一层挤着二十来个人,僵持中空气每一秒都在无声地绷紧、抽空,犹如利爪攫住了他们的心脏和肺,生生挤压出爆裂的血丝——
江停一咬牙,用力向后做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意思是快跳!
“吴雩!江停车祸在床躺过三年!”突然严峫失声怒吼起来:“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放开他,他做过开颅手术!他头真的不能——”
就在这一刻。
吴雩发狠向前一推,江停猝不及防,哐当撞上了楼道扶手;他顾不上站稳便猝然回头,身侧呼过一道劲风,是步重华从上层楼道飞身而下!
但他还是慢了半秒。
吴雩向后纵身,跃出窗外,寒风猛地灌进双耳;步重华竭力伸出的手只来得及触碰到他扬起的衣角,随即掌心一空!
“吴雩!!”
身体急剧下坠,夜空越来越远,全部视野中只剩下步重华那张惊怒、悲哀、焦急的面孔。
那画面旋即被漫天飞扬的记忆碎片淹没了。
千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在风中盘旋,每一片都映出战火纷飞的岁月和陈旧泛黄的远景,映出无数个哭泣的、奔跑的、劳作的、挣扎的自己。吴雩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闭上眼睛,他看见远方村头一个孩童幼小的身影,孤零零等待着,瞳孔中倒映出无边血色苍穹——
“我有一个孩子,今年七岁大,叫做阿行,不如以后就叫你阿归吧!”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就是在安逸太平的人世间吹着微风、唱着歌,开开心心回家的意思。”
“阿归,有一天我会带你去到没有罂粟花开的国土,你可以和阿行一起上学念书,一起开开心心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