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炡声音紧绷绷地:“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怎么不是我们想的那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把毒枭的人当作功勋卧底塞来我们津海, 你们到底是想干什——”
“吴支队长。”这时宋平沉声打断了:“你难道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满室霎时安静下来,众目睽睽之中, 只见吴雩垂眼望着身前凝滞的空气,没有看任何人,更没有看步重华。
少顷他终于吸了口气, 说:“没有。”
“你……”
“是我顶替了解行。”
——是我顶替了解行。
他每个字都非常平淡又清晰, 但却像烧红了的钢针,宋平勃然色变:“吴支队长!”
另一边林炡终于忍无可忍:“我说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所有人都他林炡异常焦躁的声音一震,紧接着只见他深吸了口气,再次强压住情绪:“卧底计划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复杂,我也是在张博明死后才慢慢摸索出头绪, 但我敢肯定十二年来的画师都是吴雩。从锦康区看守所坐牢开始算起,到一年前围剿鲨鱼,从头到尾没别人,都是他!”
“放屁!”刚才那领导简直气极了:“你们云滇他妈的敢用一个毒枭的马仔当卧底啊?!”
“别那么叫他!”一直没出声的步重华猝然喝道。
领导被吼懵了:“你你你……”
“都安静!”宋平呵斥了句,皱眉转向林炡:“那解行是什么人?”
林炡看了吴雩一眼。
明明是所有混乱的中心,这个人却格外沉默安静,像是所有情绪、所有神态、甚至所有声色都从他身上褪去了,如同一潭死水般无声无息。
“解行是特情正式备案的卧底人员,代号‘画师’,但他并不是特情组唯一的卧底。十三年前我们分批送出了很多人,都是经过层层考核选出来的,都一样的忠诚优秀。”林炡顿了顿,似乎很难找到合适的词句修饰自己的意思,最终只能放弃了:“——解行只是一个庞大计划中最末端的一环。”
真话虽然难听,但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跨度如此之长、烈度如此之剧、各方面投入资源如此巨大的渗透行动,怎么可能把所有赌注押于一身,让一个二十岁年轻人单独挑大梁?
“当年的渗透计划名为选卧底,其实各方面要求都跟训练特工无异,否则派出去的人根本没能力渗进金三角的贩毒核心。解行确实出类拔萃,但他只是一个大三退学的实习学警,正常情况下他都不该被招进来,是张博明把他私下推荐给了特情组总负责人胡良安,然后老胡给了他破格特许。”
说到这里林炡表情也有点复杂:“特情组派出去的每个卧底都有自己的行动代号,而解行最初的行动代号,叫做探骊。”
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想要夺取这深渊九重之下的稀世明珠,就得趁着恶龙憩息短暂的机会,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从其颔下偷取,此为探骊得珠。
“张博明的计划,是让解行去劝说策反当时已经深入毒帮核心的阿归,让阿归成为特情组真正的间谍。但这么做是违反保密原则的,因为谁也不知道解行和阿归这两人之间最后会是谁策反了谁,所以张博明的私下计划只得到了胡良安口头允许,但特情组没有文字备案,其他人也完全不知情。”
“后来三年间,特情组有些渗透计划取得了很大进展,绝大部分都停滞不前,也有几名卧底英勇牺牲了。而在当初放出去的所有人里,只有解行这条线堪称是奇迹,不仅一路披荆斩棘,甚至协助边境缉毒布下了好个监视站和情报网。所以到第三年的时候,老胡让特情组把绝大部分资源都倾斜到了解行这条线上,画师成了特情组深入敌阵最重要、最关键的刀锋。”
宋平视线一瞟吴雩:“但实际上以画师名义为特情组卖命的人是阿归?”
林炡说:“对。”
“老胡敢让张博明这么干,这胆量从何而来?”宋平眯起了锐利的眼睛:“难道阿归跟解行是双生子?”
双生子之间的忠诚和情分比亲兄弟更甚,确实可能说服特情总负责人胡良安为此冒一点风险,宋平算是问到了点子上。但问题是双生子怎么会一个上了公大,一个去给毒帮当马仔?
现场所有人都同时露出了恍然和迷茫的神色,只有步重华始终紧紧盯着吴雩,脑子里闪电般浮现出那张军训集体合影——白杨般挺拔的青年学生,与眼前这孤独沉默的侧影渐渐重合,但又逐渐错开,终于显出了眉角眼梢极其微妙的不同。
但当时那些最细微的疑惑,当初都被他以集体照像素模糊、十二年岁月磋磨为由,潜意识说服自己忽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