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白舒苒心知肚明, 即便是在最乐观的情况下,术后她至多能多活几年而已。
既然如此, 不如把生的希望留给孩子。
最终,姜铭越拗不过妻子做的决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病痛的折磨下日渐消瘦,形容枯槁,直至彻底离开他。
白舒苒死在了他们新婚的第二年,也死在了姜铭越最爱她的那一年。
妻子离开后, 姜铭越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终日浑浑噩噩地用酒精麻痹自己。
他无比痛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也厌恶这个剥夺了爱人生命的孩子,整整一年间, 他都没有抱过孩子一次。
妻子离开的第二年, 他开始用数不清的工作麻痹自己, 没日没夜地疯狂工作, 累到进医院也要躺在病床上处理公务,好像他的人生除了工作再没有其他期待。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
孩子越长越像妈妈,姜铭越每次看见他都会难以抑制地想起离开的妻子,只能将儿子关在楼上的房间,尽可能减少他们见面的次数。
再后来,姜铭越终于从失去挚爱的漫长伤痛中走了出来,父子二人的关系也已经降至冰点。
姜聿白长大了,他不再需要这份迟到了十几年的父爱。
姜铭越强撑着自己,仍在试图解释:“这几年,每年你过生日时,我都想告诉你礼物的事,但——”
每次都是以争吵结束生日话题。
姜铭越自问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做到嘘寒问暖,但他给了儿子最好的物质生活。
他也想过要修复父子二人的关系,但儿子已经长成了一只浑身冷刺的刺猬,他根本无法靠近分毫,反而频频被激怒到口不择言,也使得父子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恶劣。
姜聿白抬手用力擦干净眼泪,从陆锦延怀中落地,再次走回礼物房:“这些礼物我要拿走,从今往后,我们断绝关系。”
姜铭越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道冷冰冰的嗓音打断了。
“姜先生,你将妻子离世怪到襁褓中的婴儿身上,无非就是想借此减轻自己的负罪感。”陆锦延眼神冰冷如刀,字字诛心,“让妻子怀孕的是你,没能及时发现她生病的是你,无法挽救妻子生命的也是你,没有勇气和妻子同生共死的还是你。如果你真的那么爱她,为什么当初不跟着她一起离开?”
为什么不一起去死?
姜铭越踉踉跄跄地往前几步,不堪重负般摔倒在地。
“如果你的妻子知道,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对待她拼命生下来的孩子,她一定不会原谅你。”陆锦延压下嗓音,给予最后一击,“就算到了另一个世界,她恐怕也不会再见你了。”
白舒苒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刻,亲手为宝宝挑选了十八件生日礼物,想在他每一岁生日时告诉他,妈妈一直以另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
虽然这些礼物迟到了十九年,但姜聿白收到它们时,仍然清晰地感受到了无声且磅礴汹涌的母爱。
陆锦延帮他把能带走的礼物都搬回了车上,大件如钢琴只能另外找专业的师傅来搬。
两人一起回到湖心花园的公寓,姜聿白打开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是一盒录像带和一张银行卡。
录这个视频时,白舒苒的头发已经因为化疗掉光了,但她戴上了漂亮的假发,画了好看的妆容,给儿子录制十八岁的生日祝福。
姜聿白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上的妈妈,想将她的音容笑貌都刻进脑海里。
视频的最后,白舒苒眼中溢满了泪水,她说原谅妈妈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来却不能好好陪你长大,她说宝宝是上天送给妈妈最好的礼物,她说妈妈真的很爱很爱你,她说妈妈会在月亮上永远看着你……
陆锦延推开门时,大屏幕定格在最后一幕,姜聿白蜷缩在地毯上,不知何时睡过去了。
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去,单膝跪地,动作小心地将人抱起来走出影音室。
*
姜聿白醒来时,窗外已是暮色沉沉。
他睡得头昏脑胀,一时有些发懵,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是陆锦延的公寓。
刚坐起身,门口传来“吱呀”一声,随即打开了一条缝。
“陆锦延?”姜聿白开口唤道,发现自己的声音又沙又哑,不由吓了一跳。
“小白,你醒了。”陆锦延放开动作,走到床边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还好吗?”
“嗯……”姜聿白闭了闭眼眸,“没事了。”
陆锦延拨开微有些凌乱的额发,又亲了一口,语气温柔:“饿了吧?晚饭已经做好了。”
也许是真饿了,又或许是解开了埋在心中十几年的心结,这顿饭姜聿白吃得格外香。
吃完一碗后,他不自觉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望着陆锦延,小声问道:“还有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