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设防+番外(55)
蒋深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尽管那时与他们没有交集,但却以这样一种古怪的方式在当下认识了。
他的确见过Lotus乐队的唱片,并且即将要相片中的男孩同居。
男孩有一张他曾见过的,蜜色的面孔,敞开的衬衫领口旁有晒痕,露出原本白皙的肤色,微醺的样子也和现在很不相同,一种野性的漂亮。而相片底部有马克笔写上的日期,倒推三年,正是蒋深和佟缜同是十六岁的时期。
佟缜没有说谎,他们的确从学生时代就有过短暂的交集,而他早在十六岁就已经见过蒋深。
相片让蒋深想起了那段没有任何记录的日子,他本很少去想,但多年以后,十六岁的回忆仍未蒙上阴翳,一切还是明晰地显露出来。
——猜想与直觉都寻得了求证。在高中合唱团排练《海上花》时,蒋深在音乐教室见到的就是佟缜。总是坐在角落读侦探小说的少年,皮肤被小岛漫长的夏日晒成浅蜜色,瞳仁迎光时也泛着薄薄的金,看人的眼神羞怯纯明,像文艺片里的内向主角。他让他想起“奶与蜜的应许之地”,只是蒋深后来不再想起,但佟缜始终记得他。
相片是佟缜的十九岁,和三年前的长相如出一辙,但与现在的苍白清癯还有差别。这时的佟缜应在上大学,坦率开放,混迹于地下摇滚乐队间,和其中一个乐队鼓手上床。蒋深想到朋克男的那些说词,料想他们只维持了极短暂的一段肉体关系,随后就分开。起码他不是色情录像带里的素人,没有经受过影片里性虐般的摧残蹂躏——那时的佟缜和素人演员的长相有极细微的差别,他左脸没有痣,同现在一样光滑。
和佟缜短暂相遇后又各奔东西,不再有交集的那几年,自己又在做什么呢?蒋深漫漫地回想,大概是十六岁时母亲重病住院,自己和当时男友的举动又被人检举,惊动了级部主任,落得休学一周记大过的处分。那时他被迫出柜,而父亲因此近乎与他决裂,即将回校时母亲却又需转院,蒋父好面子,只得一边带母亲转院,一边走关系给蒋深办转学。因此,蒋深此后不曾在原来的学校出现过。
后来就在外省毕业,上大学,工作,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在办公室里坐了三年多,期间母亲终于病愈,蒋深也不必在外乡忍受压抑的工作环境,回到了小岛。
小岛生活很慢,蒋深找到这份成人商店员工的闲职,在这里轻松到很难想未来,他也试着用散漫平静的生活弥补前几年的灰暗,直到佟缜来到这里。
也许是长期缺乏运动,佟缜的皮肤变回了原本的颜色,人也瘦了一圈。清瘦白净的成年佟缜开始不太熟练地亲近蒋深,毫无防备地展露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无条件地接纳他的癖好,信任他,纵容他。自在成人商店工作后,蒋深的生活中大半都是情色,而佟缜的出现改变了他浸在暴力与色情中的麻木不仁,让一切欲望都鲜活了起来。
有时候蒋深会衷心地羡慕佟缜,他是那样好,爱与被爱都不保留,为人渴慕、倾心,他是这条长街上唯一的美丽之处。他用他的柔软把一切都变得足够美好,使蒋深生出些眷恋之心,想要将其留住。
——小猫吃饱喝足,开始咬纸箱边玩,朋克男已经返回录像带区整理货架,前厅只剩蒋深一人和小猫一猫。蒋深把照片放进上衣兜中,挠了挠猫咪的下巴,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慢慢停下了动作。
他站起身,先去洗净了手,接着回到柜台,找出佟缜的借阅卡,拿起电话拨了他留下的号码。
电话响了快十声,终于被接起来。
那头的人声音像仍浸在睡梦里,困倦地问:“喂?哪位?”
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之后,蒋深终于懂得那种奇怪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就像现在和二十七岁的佟缜通电话,听见他的声音,蒋深就能放松下来。
“是我,佟缜。”蒋深说,“我吵醒你了吗?”
“哎?不……”佟缜沉默地反应一阵,才说,“不紧要,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蒋深看了看还在咬纸箱的小猫,说:“我打算把小猫带回去。”
“小猫?”
“是,那只三花,眼睛大概是绿色……或者蓝色,总之像湖,很漂亮。”蒋深说。
佟缜想起来,很没有办法地说他:“因为这个就打电话来,蒋深你真是……”
蒋深低下头,停了几秒,终于下定决心,认真地说:“不,其实还有。”
他把相纸拿出来,上面少年佟缜笑吟吟望着他,“有些事情不必等到晚上说,不是吗,”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其实我看到你十九岁的一张照片,和那个鼓手一起,我认出你那时候的样子,我们以前的确是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