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丽叶塔(28)
“都熟了,我们昨晚碰了一下头。”首席站在指挥身边,像只乖巧的小鹿,眼神里装着些邀功的意味。
“棒。那我们检验一下成果?”安嘉鱼示意她入座,而后看向双簧管。
众人依标准音调试乐器后,指挥的眼神从最左的第一小提琴滑至最右的大提琴:“既然大家都没什么问题了,我们从头过一遍,速度压住不要快。”
首席率先夹琴搭弓,安嘉鱼收起了脸上多余的表情。为了让后排能看清他的手势,他脚下踩了一层从体育器材室借来的跳马箱。
安嘉鱼的动作并不戏剧性,但是清晰明确,连不熟悉指挥手势的人也能完全领会意思。
长笛进入的前一刻,乔郁绵不仅看到了正冲自己的指挥棒,更接到安嘉鱼一个情感充沛的眼神。
没有面部夸张的表情,只有一道安静的注视。
……
完整一遍过后,乔郁绵放下长笛。听上去不赖,至少比上周强多了。他听不出什么明显不妥,跟双簧管的配合也没出什么纰漏。
然而安嘉鱼的表情却不怎么轻松,他抿了抿嘴,思索片刻:“不错。尤其是弦乐。”他赞许地看了看首席,接着来了一句“但是”。
“但是铜管。”他看向乔郁绵身后一排,苦笑道,“让我听出一种非常心急要回家过周末的感觉。”
不少人忍不住笑了。
“这一章的基调忧郁、哀愁,旋律虽然很朴实,但情感真挚,对故乡的怀恋堪称交响乐史上最缓慢柔情的乐章,所以大家试着温柔一点好吗?”他扶着谱架,又直直望向通篇没几个和弦的小号,“另外,等待的时候也请各位尽量集中精力听听其他人的演奏,尽量不要走神。巴松管稍微侧一侧身做,不要被长号戳到。我们再来一次。”
“和声的部分圆号再弱一些。”
“78小节开始,第二小提拨弦不齐,我们单独来一下好吗。”
“长笛的补花不够清晰,再试着处理得轻巧干净一点。”
“最后的再现部,主旋律从双簧管转弦乐的部分再来一次吧,大小提的首席,这两个solo小节需要你们最温柔和缓,最哀伤愁怅的情绪。”
“节奏更舒缓试试看……再缓……再缓……”
指挥是一个乐团的灵魂,乔郁绵印象中的指挥家,应当是权威的,耳朵里不容沙子的。
而他们的乐团却有个非常柔软的灵魂。
安嘉鱼每一句都像是有商有量,面对一群水平参差不齐的业余选手,没有故作高深的措辞,也没有任何压迫感和优越感,他的引导平易近人,简单易懂。
转眼便是两个小时,散场时天黑透了。安嘉鱼正咕咚咕咚灌水,从头到尾几乎是一小节一小节地细抠,想必嗓子是累坏了。
乔郁绵见他对自己告别,也挥挥手走进夜幕里。
身体虽有些疲惫,但精神就像刚刚经历了一次舒适的按摩,凄婉动人的主旋律依然徘徊在脑海中,一只只音符从思绪中踩过。睡前洗澡的时候,他甚至不自觉在带混响效果的淋浴间里哼了几句,手指在空气中敲击,仿佛能奏出一串花哨的颤音。
周五的生物的随堂测试,乔郁绵拿了满分。
“小乔,借我你的卷子看看呗。”前座的同学双手合十对他拜拜,而后抽走那张满分试卷。
越来越多同学这么叫他,偶尔在食堂或是校园,不明所以的人听到还以为是在叫哪个小美女。
安嘉鱼站在食堂门口等他,他们约好一起吃午餐,然后去宿舍取长笛。乔郁绵实在不好意思次次都劳对方大驾,亲自送到他手上,虽然安嘉鱼本人似乎并不介意。
“走。”才刚放下勺子,他就被着急忙慌往宿舍拖。
“等一下,我喝水……”
“回宿舍再喝,周一我才搬了一箱汽水过来,管够。”安嘉鱼一脸神秘,兴奋地莫名其妙。
结果一开门,他比乔郁绵还傻眼。
显然,眼前的一片狼藉也同样出乎安嘉鱼的预料。
屋子里所有目光可及的纸张,无论是抽纸还是卷子,都被撕得粉碎,一小撮一小撮小山似的堆在一起。插座上的一根根充电线也断得干脆,无一幸免。
“这是怎么回……”
“先别动!”安嘉鱼一把拽住想靠近一探究竟的乔郁绵,“小心脚下……”说着,那人脱掉鞋子,趴到了地上,四肢并用向前摸索。
乔郁绵不明所以,也蹲身,随手捡了个塑料袋,帮他一起收拾废纸,每捡起一撮纸条,他都不忘大体确认一下内容,免得扔掉什么重要资料。看旁边的人蹑手蹑脚,他压低声音问:“你在搞什么?”
“嘘……”安嘉鱼顿住,对他做出一句“听到了吗”的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