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已经消失，小巷中的两个少年直立的身影显得单薄又顽强。

地上躺着七七八八的人，程离没再看一眼，风呼啸而过，卷起他额前凌乱的发，他从地上把书包捡起来，走过去看姜之的脸。

他脸颊处擦红了一片，程离指尖轻轻抚过，眉毛拧了起来，“疼不疼？”

近在咫尺的距离下，程离脸上的每一根纤维都清晰可见，姜之能看见他鼻子上脏兮兮的灰，看见他嘴唇上破的小口子，能看见他眉间的「川」字。

最好看的，是那双眼睛。

漆黑净亮的瞳仁像两颗温润的琥珀，羽睫安静地铺陈在四周，像一副浓墨重彩的水墨画，在这昏暗破败的小巷中，程离好像在发光。

“不疼，”姜之喉结上下滚了滚，“没感觉。”

他又问：“你呢，这袖子怎么回事？”

他不提还好，一提两人又想笑。

“被谁抓了一下吧，我也没感觉。”

程离的手还在姜之脸上，“家里有药，一会儿回去给你擦擦。”

姜之心虚地瞥了一眼程离爷爷，推开他的手，应声道：“哦，行。”

程离开心地笑了起来，今天多年夙愿得偿，他又痛快地打了一架，心上人晚上在他家睡觉。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

“走吧姜哥，去接爸爸他们。”

“嗯。”

三人去街边打上车，一路直奔火车站。

在火车站对面下了车，程离看了看手机，“还有一个小时，爸说带着奶奶在车上吃过了，我们也找个馆子吃饭吧。”

程离爷爷自从下了车整个人的气氛就不对了，不住地朝火车站那边张望，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几乎望眼欲穿。

姜之说：“随便买点行了，我也不饿，给你爷爷买个饼，我们去车站那边等吧。”

于是程离买了三个煎饼，三人去车站里面坐下了。

程离一直安抚着爷爷的情绪，姜之发现了，老爷子平常横得不行，一跟程离奶奶有关系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姜之笑着摇摇头。

他剥开手里的煎饼，一股喷香袭来，葱花香菜全都没放，抹了厚厚的甜面酱，煎蛋贴在饼上，呈现出金黄的色泽，包裹着两根火腿肠，程离居然还给他加了辣条。

太豪华了，姜之边吃边想。

不知过了多久，程离爷爷突然站起来，看着出站口的方向，“八点了。”

他们俩也站起来，姜之看了程离一眼，发现他的左手在微微发抖，眼睛看着出站口，神情流露出一丝慌乱。

姜之站到他旁边，用力攥了攥他的手。

程离扭头去看，姜之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

程离说：“我很久没见过爸爸了..”

程离父亲从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了，程离对爸爸这个角色的认知很大一部分停留在手机里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每月打钱，通电话不过是交代最近去了哪个城市，跟当地警方和养老机构做了什么联系，再问问程离成绩如何，小时候问有没有听爷爷话，长大了问有没有照顾好爷爷。

一年到头也不一定回来一次，父亲这个角色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是缺失的，现在陡然要面对，也不知道他和父亲谁更近乡情怯一点。

姜之捏了捏他肩膀，目光看进他眼睛里，“我在呢，别怕，你爸一定也很想你，就跟你一样。”

姜之的声音像一针镇定剂一样打进他心里，程离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出站口逐渐拥挤了起来，各色各异提着行李的人来来往往，突然程离爷爷激动了起来，指着一个方向哆嗦个不停，“你、你奶奶..”

姜之也顺着那个方向去看，就见一个身穿灰色夹克的高大男人肩膀上背着厚重的行李，右手牵着一个东张西望的老太太，正朝这边走来。

男人年纪在五十上下，满身风尘，坚毅的面庞上饱经风霜，却仍能看出眉骨与鼻梁间陡峭的弧度和程离相像。

而旁边的老太太有些微胖，神情中夹杂着茫然和新奇，看起来面相和善。

这应该就是程离的爸爸和奶奶了。

总共没几步距离，他们很快就走过来了。

程离爷爷率先哭了出来，他没顾上看儿子，一双眼睛全定在了程离奶奶身上，两只手不断地来回蹭着奶奶的脸，像要确认这一幕是真的一样，“秀芬，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奶奶虽然神志不太清楚，但此刻好像也意识到什么，看着程离爷爷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程离眼睛虽然在看着奶奶，余光却一直注意着身旁那个沉默的身影。

直到那个身影走到他身边，一副烟嗓低低开口，“你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