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寻处(151)
“他死了,是吗?”他听见自己说,“我听那些士兵说,他死了,尸体扔到山沟里去了。”
“他还活着。”时亦生痛苦地闭上眼,摇了摇头,“他是活着时被扔进去的,因为重伤,加上物资紧缺。”
温十安一怔,似乎无法将这两句话和温铎之联系起来。
身后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地牢里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时亦生掏出一把刀将他手腕上的麻绳割断,又在他手里塞了些钱,叮嘱道:“走时沿着小路,不要被人发现,去金陵。”
看他仍呆呆地站在原地,时亦生伸手推了他一下,声音嘶哑而悲伤:“走吧,走吧!别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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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哥”
第76章 是爱
春夏交替时,顾澈生了场大病。
起因是有位学生得了伤寒,他去照顾了两天,回来后就开始头晕反胃。
他并不是体弱的人,当时只以为自己是吃坏了东西,所以并没有上心,谁知夜里突然就开始发热。
第二天一早,学生们见他没去上课,找到家里才发现他人已经烧得失去意识了。
医生说这是心情郁结导致气机不畅,血瘀生热才导致染了伤寒。
那几日他喝了药就吐,白日里昏昏沉沉的,水米不进,等到夜里又烧得格外厉害,头疼得睡不着。
每次睡不着时,他就睁开眼盯着医院的墙,看到月光从窗口缓缓爬满整面墙,然后再悄悄退去,被更为强烈的日光取代。
这是再自然不过的晨昏更替,可他注视着满墙的月光时,心里总会想到北京。
其实北京的月色和这里是并无分别的,可他就是怀念某个夜里在刍言的小窗口里看到的月亮。那时还有飘雪,夏田寿念了一句咏梅的诗,大约是赞称梅花高洁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那夜胡昌冒雪而归,起笔宣扬另立新法,他们怀着满腔热忱,想要救这国家于水火之中。
他们一路并行,向阳而去,可等他越过一重重的山,回头却发现,身边早已经空无一人。
他甚至能记起来,姜桂看着当铺墙上掉了色的浮字,一边眉毛轻挑,眉心拧起,鼻翼会因为苦恼的叹气而微微耸动。
玉兰会用一方白色的绣着玉兰花的手帕抵着鼻子轻笑,然后问他是不是心疼当铺。
姜桂还是那句话。
钱财本就乃身外之物。
还有赵义,年纪轻轻的小孩,第一次见他时撅着嘴说,自己已经18岁了。
夏田寿喝茶时喜欢用杯盖打着转将浮叶刮开;胡昌烟抽得很勤,尤其喜欢叼着烟边呼气边讲话,这样字句会冲散烟气;陆邢尤其偏爱桃红,会将桃色的脂粉点涂在唇上,然后微眯起眼,抬起下巴打量镜中的自己。
其实他们早已离开,却好像无处不在。
是寸寸瓦,是段段路,是滴滴血,也是灼灼光。
顾澈忽然觉得心肺也在烧,胃里一阵翻腾,却空得什么也吐不出来。也许是生病让人心思格外敏感,任何一点情绪都被放到了最大,心脏像被刺中一样,密密麻麻的疼痛席卷全身,他忍不住蜷缩起来。
他不敢想,却忍不住不想,在这些漫长的黑夜里,他想的最多的还是温十安。
实在想念,又实在痛苦。
直白而滚烫,无法忍耐。好像再见不到那个人,看不到那双清浅平静的眼眸因为他荡起涟漪,他就要活活烧死了。
被炼狱的火、心头的火烧成一把灰,随风吹到北京,远远地,也能扑到那人的肩上。
即使被拂去也好。
窗外刮起了风,树叶沙沙作响,顾澈起身打开了窗。滚烫的皮肤撞上凉气,密密麻麻地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好歹热气被吹走了些,他稍微好受了些,眼皮沉沉地合起来,意识也跟着风一起忽上忽下。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梧桐花香随风飘了进来。
顾澈闭着眼,狠狠嗅了一口花香。
忽然觉得这香味很像在上海时,屋子外栽着的那棵梧桐树,那时他见温十安伤感,还宽慰他说坚以凤凰非梧桐不栖。
半梦半醒间,他又忽然想起这里是在医院,哪里来的梧桐花。
但空气里的花香却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及,一双冰凉的手贴在他脸颊上,冲散了热气。
熟悉的草药香,是温十安身上的味道,他心脏几乎要跳出体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一把抓住了脸颊上的手,哽咽道:“哥哥!”
伴随着撕裂的余音,他努力睁开眼,入目是眉头紧皱的医生,还有雪白的墙。
一场空。
事实上,他打开窗以后就睡着了,冷风让伤寒加重了不少,早上来视察的医生看到他烧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揪着耳朵骂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