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籍的人要么是自愿为奴,要么是被家里卖掉的,要么是犯了罪……经由官府调查证实后,就会盖上红印,有了卖身契。玉京几乎没有拐卖案,就是谢重锦当年严查,官府对贱籍盖章查得特别严,一旦发现可能是拐卖来的,立刻就追查下去,把受害者送回家。
但不作为的官府显然是不会查那么仔细的,盖章也是随意盖,根本不会查奴隶的来历底细,随随便便就给人打上一生的烙印。
虽然事实如此,官府却是绝不可能承认是自己不作为。张知县看过几张卖身契,眯了眯眼:“确实是卖身契……这么说,绑架的可不是他们,而是你们。还有你们这几个逃奴,竟对主人家倒打一耙,来人,拖下去重打……”
几名男子一脸不可置信:“大人明察!”
陆雪朝平静道:“你可知,你头顶上的明镜高悬四字是何意?”
张知县当然不知道:“你别跟本官扯有的没的——”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陆雪朝道,“为官应清正廉明,心如明镜,你的心配不上这身衣冠。”
“清疏何必跟他废话那么多?”谢重锦哪还看不出这知县就是个草包,已经彻底失去耐心。本想见微知著,以小见大,如今只觉得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才搁这儿跟一个七品知县耗半天时间。
“让曲陵知府滚过来见朕。”
第40章 身份
语惊四座。
心如死灰的受害男子忘记流泪, 洋洋得意的人贩神情凝固,堂上张知县与师爷面面相觑,连两旁充当背景板的衙役都险些没站稳。
张知县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还低声问了遍师爷:“他刚刚……自称什么?”
让堂堂五品知府滚过来见他, 真是好大的口气,若是平常,张知县早把人拖下去治罪了。
但在那个自称面前,这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张知县再孤陋寡闻,也知道普天之下, 能自称为朕的……只有皇帝。
哈哈,怎么可能, 他一个七品知县, 五品知府就是他见过最大的官了。当今圣上在千里之外的玉京皇城, 怎么可能出现在他的公堂上,受他审问呢?
幻听,一定是幻听。
师爷迟疑道:“好像是……”他不敢将“朕”这个字说出口, 那是大不敬, 只委婉道,“陛下的称谓。”
两人同时沉默了片刻。
张知县又重重一拍惊堂木:“笑话!你若是陛下, 我还是先帝呢!”
谢重锦面无表情,只是眼底寒意更重。
先帝同样是谢重锦不能触及的逆鳞, 陆雪朝看张知县的眼神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
张知县这都不是引火烧身,是主动往火坑里跳。
张知县还在给火里添柴:“大胆狂徒,竟敢冒充陛下, 口出狂言, 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因是微服出巡, 地方官都没得到御驾亲临的消息。没凭没证, 是个人都不会相信本该远在玉京的陛下会出现在此地。那身份太尊贵而遥不可及,远得像天上的神仙,谁会迅速接受神仙下凡,在自己面前现身的事实?
定是这两人眼看自己要将他们治罪,就胡乱编个身份,妄图逃脱罪责,也不想想编得靠不靠谱。冒充圣上?那不是自取灭亡么。原先带走别人家的逃奴,或许只用打几板子坐几年牢,搞这么一出,那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将长黎律法倒背如流的陆雪朝实在忍受不了张知县这个法盲,纠正道:“长黎没有灭族之刑。”
掌管一方百姓的县官竟是个彻头彻尾的法盲,可以想象他平日里都是怎么断案的了。
……简直为祸一方。
张知县屡次被打脸,恼羞成怒道:“来人,将这两人拉下去收押,择日问斩!”
地方官没有直接执行死刑的权力,判了死刑后,得层层上报至中央刑部,由刑部来裁决是否批准死刑。原先的刑部颠倒黑白草菅人命,玉京涉事官员几乎全在前几月的动荡中被判了死罪。如今刑部掌事的是傅惜年,因其是圣上心腹,虽为侍郎,权力位同尚书。
傅惜年日日忙得要死,除了审判玉京大案,各地上报的死刑也得他来一一审批,避免冤杀无辜。若一个地方查出的冤案太多,就会转告吏部沈鹤洲,将地方官革职换人。
也不知傅惜年若是看到竟有地方官敢上奏判今上死罪,会作何感想。
不过他看不到,张知县没这个上奏的机会。
张知县一声令下,两旁衙役正要上前,一名衙役忽然急匆匆跑进公堂:“大人,钦差大人与知府大人来了!”
张知县一惊:“真,真来了?”
这就有些玄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