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朝轻声重复:“太子哥哥?”
他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这个世界,他们已经三年没见。当初十八岁少年长成二十一岁青年,年岁相差不大,却已判若两人。
对方容颜依然俊美,却不修边幅、面容憔悴,显然不怎么注意打理仪容,也不调养气色,早已失去当年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变得死气沉沉。
但这死气沉沉又因为此刻见到心上人,焕发出一股勃勃生机,看起来勉强有了精神。
“是我们清疏的太子哥哥。”谢重锦坐上软榻,将人揽进怀里,想竭力镇定,自己却也慌得语无伦次,“哥哥没用,现在才摆脱控制,一得自由就奔来看你了。我来接你出去,我很想你,每一天都在想,对不起,对不起清疏……我爱你,一直都只爱你,没碰过别人。”
陆雪朝咬着唇,慢慢红了眼眶。
他把脸埋进谢重锦胸膛,静默无声,良久,身子轻轻颤抖起来。
谢重锦可以感受到胸前湿透的衣襟,与青年压抑到极致的哽咽。
陆雪朝的泪滴在谢重锦心口,烧灼得他痛彻心扉。谢重锦拍着人脊背不停安慰,柔声哄着。
“没事了,没事了清疏。”
“我回来了,也不会再走了。”
“要哭就哭吧,我陪你一起哭。”谢重锦声音艰涩,“我也……很难过。”
陆雪朝隐忍的低泣变得越来越悲恸,似要将这么多世积攒的委屈都宣泄出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谢重锦听得难受,无声安抚着怀里崩溃的青年,目色发红,难掩悲戚之色。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们之间的伤心事,恐是世间最绝望的痛苦。
“这不是梦对么?”陆雪朝抓着他衣袖,定定望着他,“若是梦,求求不要让我再醒了。”
“不是梦,清疏……雪朝,我很少叫你名字,若是梦,你不会梦到我这么叫你。”谢重锦轻柔吻着他,吻去陆雪朝苍白容色上的泪痕,疼惜与愧疚几乎将心口压得喘不过气。
谢重锦确实很少叫陆雪朝的名字。从小到大,他们都互相喊对方的字,要比大名更亲密。
陆雪朝一颗心才落到实处,攀上去热切地回吻。那吻不带太多情欲,是遍体鳞伤的猛兽在荆棘遍布的丛林中终于找到温暖巢穴,渴望以此来舔舐伤口,平息痛楚。
累世的经历太过沉痛,一时谁也不想提起。久别重逢的恋人只想通过最亲密无间的贪欢,宣泄最难以言说的痛苦,用肢体纠缠的方式,证明此时此刻的真实。
谢重锦也知道。所以他关了窗。
天色骤然阴翳,狂风起,花树摇曳,燕子低飞,浣衣宫人忙于收衣。
金屋内,紫袍叠着白衣散乱于地,轩窗紧闭,隔绝一片乱红花雨。
第8章 衾暖
天色是最难捉摸的东西。方才还碧空如洗,霎那间便乌云密布,紧接着落下淅淅沥沥的雨,又很快转成瓢泼大雨,愈演愈烈,与冷宫中由隐忍转为悲恸的哭声重合,仿佛上天都随美人垂泪而哭泣。
庭中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雨打海棠,花瓣自枝头飘落,归于尘土,落了一地残红,透出几分凄艳。
冷雨敲窗,外边是雨珠,里边是泪珠。谢重锦抱着哄着,捉住人细白的手腕亲吻指尖,一路吻至唇瓣,就如给受伤的小兽舔舐爪牙。
榻上人影重叠,绸缎般的墨发凌乱铺散开,两只修长好看的手十指紧扣在一起。陆雪朝眸光水润潋滟,貌似醉酒之态,眉尖微蹙,如雪肌肤染上一层薄薄胭脂色,比零落在泥土中的海棠更娇艳可怜,被人整个抱在怀里,只露出一截莹白的脚腕。
烛影摇红,谢重锦觉这软榻太小,半途又将人抱起,绕过云母屏风,挑开珠帘,轻柔放置软烟罗帐中。床榻为玉石打造,冬暖夏凉,宽敞舒适,锦衾柔软,皆是贡品。是谢重锦亲自命人为陆雪朝量身定做,只因怕他在冷宫睡不舒服。
何止床榻,这冷宫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谢重锦一样样叫人添置,才将凄凉萧瑟之景改成四季如春之貌。谢重锦本想将写有“冷宫”二字的牌匾撤去,改成重雪殿,可惜无果——这座宫殿就跟定死了一样,只能叫冷宫,他发不出这道命令。
不过现在,冷宫除了那道牌匾,已经从上到下完全没有冷宫的样子了。
他们在帐中抵死缠绵。
少时谢重锦与陆雪朝一道念书,读李煜的《浪淘沙令》,二人俱是过目不忘的天才,那词看一遍就能背会,至今仍能记得全首。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