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无差别全部赦免,对犯人是仁慈了,对被那些犯人害过的受害者却是一种残忍。谢重锦正在拟三不赦——罪大恶极者不赦,不知悔改者不赦,服刑未半者不赦,确保犯罪需要付出代价。
他拟完诏,将诏令交给云珞去颁布,向来对他的命令忠实行动的云珞却第一次面露迟疑,随即跪下:“陛下三思。”
“朕意已决。”谢重锦知道自己对大赦天下的改动并无先例,然他开了这个先河,后人不就有先例可循了么?古来大赦天下,不知放出多少穷凶极恶之徒,又不知令多少人有冤无处诉,他早觉得该改一改了。
云珞一贯喜怒不形于色,此刻语气中的惊愕却掩饰不住:“您当真……要废了皇后殿下?”
……什么?
谢重锦一时没听明白。
“云珞服侍陛下多年,并不觉得您对皇后殿下没有真心。”云珞从不多话,今日话却格外多,也是觉得陛下行事实在荒谬,荒谬到超出他的理解,“您若只是利用皇后殿下身后的丞相一党登位,今日不办封后大典便是。何必午时封后,晡时废后,如此实在过于羞辱。陛下……陆丞相是忠臣。”
谢重锦越听越古怪,将云珞手中诏书夺回,定睛一看,神色一震,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那竟是一道废后诏书。
诏书上写,皇后德行有亏,废去皇后之位,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写的明明是一道大赦天下的诏书。
谢重锦想将圣旨撕了,这柔软布帛竟如钢铁一般,纵使用上内力,也难以撼动分毫。
见无法损毁这圣旨,谢重锦干脆重新写了一道。方才没注意,这回才发现,他心中想的是大赦天下,提笔写的却是废后诏书。
谢重锦不信邪,圣旨写了一道又一道,心中越来越惊骇,结果没有任何改变。
他想写的分明并不是这个,可仿佛有什么人无形中操控了他的身体,逼他只能写出废后诏书。谢重锦握着毛笔的手颤得厉害,一笔一划努力想写出“大赦天下”四字,最后纸上浮现的却都是……
打入冷宫。
谢重锦又惊又怒,气上心头,拂袖将那些圣旨都扫落于地。
云珞见那被扔了一地的废后圣旨,微微蹙起眉。
看样子,陛下确实对皇后殿下深恶痛绝,恨不得立刻废了他。
难道以往……陛下对皇后殿下的宠爱都是假象?
那陛下也演技太真,演得他竟未看出半分。
云珞沉默片刻,慢慢捡起一副圣旨,缓声道:“诺。奴这就去重雪殿向皇后殿下……不,陆庶人宣旨。”
他只忠于陛下,尽管陛下这次的命令实在让他无法理解,他也只管照办便是。
谢重锦仍处在突然身不由己的震惊中,见云珞拾了圣旨要走,当即就要喝止——不许去!
然那声呼喊生生哑在嗓子里,谢重锦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
“去宣吧。”
……
谢重锦快被这突来的怪异逼疯了,满心怒火,无从宣泄。
究竟是谁,突然接管了他的身体?
云珞办事效率高,对他从令如流,这本是一个优点。然而现在,谢重锦恨透了这个优点。
他无法发声,只能随云珞一道前往重雪殿,试图阻止。
陆雪朝见了他,笑意盈盈地上前来见礼。
若是平常,谢重锦定然早已上前一把扶起他,他们之间从来无需讲究那些虚礼。
可现在,他脚步定在那里,宛如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云珞打开圣旨,掩去复杂神色:“皇后听旨。”
陆雪朝略微好奇地看了谢重锦一眼,配合地跪下接旨。
这是要给什么惊喜?多大的赏赐,还劳他专门拟道圣旨。
然而听到云珞宣读的圣旨内容后,陆雪朝神色越来越淡。
他起身走上前来,站在谢重锦面前,定定看他片刻,突然一笑:“陛下,玩闹也不是这样玩儿的,这个玩笑……开得有些过了。”
他在等谢重锦给一个解释。
谢重锦无从解释。他身体不能动弹,口舌不能言语,连提笔写字都不受自己控制。
两人静静对视了很久。
察觉到谢重锦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陆雪朝微怔。
他垂下头,慢慢红了眼眶,良久,才轻声问:“臣何罪之有?”
彼时,陆雪朝只是个十七岁少年。
自小被谢重锦宠惯了,再深的心计,也掩饰不住自己的难过委屈。
他也并不想掩饰,发红的眼睛倔强地望着谢重锦,水光潋滟的眼底含着清泪,看得谢重锦心疼不已,方寸大乱。
陆雪朝当然没有罪。谢重锦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昨天一切还好好的,他们还一起憧憬着光明灿烂的未来,今日就横遭变故,阴霾笼罩,荒唐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