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丝袜(42)
狄息野浑浑噩噩地喃喃:“人……人呢?”
“什么人?你说小先生……哎,哎!别跑啊!……罢了罢了,他刚刚从后门跑啦!”金世泽扭头望着裹着被子的小先生的背影,捶胸顿足,“我还没问人家名字呢!到时候,怎么还人家口红?”
哪晓得,他的话音刚落,就被身侧伤痕累累的狄息野揪住了衣领。
狄息野瞪着猩红的眼睛,怒吼:“人呢?!”
“什么……什么人啊?”冷冽的信香席卷而来,金世泽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瞬,“你……在说谁?”
狄息野耐着性子,咬牙道:“柳家的……少爷,柳映微!”
金世泽恍然大悟:“走了啊!”
他指着满屋狼藉,大声道:“狄二爷,您的戏演成了……柳映微他不和你结婚啦!”
字字句句,钻心剜骨。
狄息野仿佛置身于一场荒诞的梦境,身不由己地演了两年,惊堂木一拍,痛彻心扉地睁眼,惊觉,自己将一切都搞砸了。
他浑身的血液皆因恐惧与慌乱而凝固,低低地重复着金世泽说过的话:“不结婚了……不结婚了……”
他的央央不和他结婚了。
不结了。
狄息野顷刻间如那红楼里听了林妹妹要回家去而丢了魂的宝玉,连目光都直了。
金世泽直觉不妙,猛地一拍狄息野的肩:“不结婚了!”
狄息野回神,不可思议地打量着金世泽,像是人生里头一回见他似的,目光陌生:“谁不结婚了?”
金世泽答:“你和柳映微,不结婚了!”
轰。
又一声轰鸣,响雷结结实实地在狄息野的脑海中炸响。
噼里啪啦,无数电流顺着神经蹿到四肢百骸。
他浑身颤抖,即便有着金世泽的搀扶,也依旧跪回了沾满血的碎瓷片上。
乾元抱住了自己的头,失神地重复:“不结婚了……不结婚了……”
“……央央……柳映微……柳映微……”
某一刻,狄息野漆黑的眼底冒起了微弱的火光。
他明白了。
映微,映微,就是他的央央啊。
此刻的狄息野已经完全没心思去想,为何当年石库门里普通人家出身的中庸,时隔两年,一跃成为柳家的坤泽小少爷,他乱作一锅粥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是清晰且明确的。
“要结。”
正费力地把狄息野从地上扶起来的金世泽,茫然地张开嘴:“啊?”
狄息野抬起头,目光灼灼,犹如燎原的野火:“我要和柳映微结婚。”
金世泽:“……”
*
夏初的天,说变就变。
柳映微冲出礼查饭店的时候,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雨。
他站在乌压压的云朵下,面色惨淡,飞扬的裙摆打着旋,露出藕荷般的、纤细的双腿。
饭店的小郎在他身后撑起了伞,殷勤地问:“少爷,您家的汽车在哪儿等着呢?”
柳映微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过了许久,他干涩的唇再次张开:“不等了。”
柳映微说着小郎听不明白的话:“我不等了。”
他不等连余哥了。
早就不该等了。两年前,他被强行带回柳家,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雨露期,也正是在那次雨露期之后,他不再是中庸,而是成为了一个命运完全无法由自己掌控的坤泽。
柳映微的第一次雨露期持续了小半个月。
他用了药,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细雨,时而清醒,时而迷茫,但无论何时,他都没有忘记连余哥。
他想连余哥的拥抱,想连余哥哄人时带着轻笑的情话,想连余哥若是知道他成了坤泽,该有多高兴……
待能挣扎着起身了,柳映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白连余。
然而,他找到的却是噩耗——短短小半个月,他曾经住过的石库门物是人非。
昔日小屋早已在帮派斗争中毁于一旦,零零散散几座勉强能容身的院子成了赌坊。
更可怖的是,在那持续了不知多久的斗殴里,正正好有个姓白名连余的男子殒命。他的尸首早早掉进了黄浦江,被鱼虾分食了个一干二净,连根骨头都不剩了!
听闻噩耗的柳映微一时经不住打击,病倒在床上,足足烧了一周,等他再清醒,才发现,老天爷和他开了个玩笑,竟让他成为了一个已经和乾元结契的坤泽。
而他的乾元已经死了。
…………
柳映微用了两年,勉强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可老天爷死活不愿放过他,竟让死去的白连余再次出现,还是以他的未婚夫的名义出现。
白连余,白连余……
白连余就是狄息野!
柳映微念及此,揪着手提包的手猛地使力,“刺啦”一声扯断了精致的包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