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蔗糖(70)
饭菜已经凉下来。黄丽萍欲言又止,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
“你现在又赚得到钱,要不是你爸爸生病,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付鲸梦反驳:“您应当清楚,不是我不想回来。”
未说出口的后半句,忽而叫他恨,恨自己的人生竟被旁人左右,竟顾不得自己的欲与拒。
儿时还不这样,他姑且还能在店里择一架自己喜欢的琴,抱回自己喜欢的书包,到底还能选。
后来却渐渐发现,能任他选的,不过是可用钱买来的东西,真正不能用钱买的,最宝贵的,反倒不再任他选了。简直像一场与年岁渐长一同布局的阴谋,待他发觉时,再难逃脱。
他看着亮灯的手术室,发怔。直到年念小猫一样,小心翼翼侧头靠他肩膀。
下午四点,人从手术室推出来,手术成功。
麻醉的效力还未退去,呼吸罩下面的五官模糊,却意外地柔和下来,那对剑眉头一回不是剑拔弩张,而显出苍老和脆弱。付鲸梦替了他母亲回家休息,年念不愿意走,留下来陪他守夜。
两个人在床边比肩坐着,星光稀疏地穿透纱帘,零星落在矮柜花瓶里一大束百合上。
窗外遥遥还有烟火,大抵要一直放到年十五,吃过元宵才作罢。
起初年念还有精神,到了凌晨实在扛不住,不住点头,眼皮也抬不动,付鲸梦将他的头靠到肩上,轻轻巧巧的,呼吸声均匀,万籁俱寂。
年念的陪伴似乎本身就是一记纾解的良药,付鲸梦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就着月光数他乖巧垂下来的眼睫。
凌晨两点,昏睡良久的付岑忽然醒了,呢喃着要水喝。
付鲸梦已是迷糊的状态,一听到动静瞬间惊醒。他撑住年念的头轻轻靠到另一侧,加了个软枕垫着,起身给付岑倒水。
抬一点头喂进去,水温试过,恰到好处的温度。还不能多喝,他又取了棉签吸饱水沾湿付岑干得发焦的嘴唇。
湿意让人舒服不少,也使人清醒,付岑这时才睁开眼,他本以为床边喂水的是妻子,结果竟是那个逆子。
眉头刚要皱,付鲸梦抢先开口:“您现在没力气跟我吵架,等好了再说。”
实在太了解他,微表情都死死拿捏住。付岑粗喘一声,像泄了气,扭过头不再说话了。
一连几天,都是付鲸梦守夜,眼下熬得青黑,黄丽萍劝他回去休息也劝不动。请过护工,不是水烫了就是饭凉了,要扶着付岑上卫生间的时候,付岑发了好大脾气,被他骂跑了。
不过黄丽萍不得不承认,儿子陪护丈夫确实比护工细心,也比她得心应手,她撑不住付岑的身体,付鲸梦却能将他轻巧地翻身擦洗,下地的时候也是他扶着,到底方便一些。
半夜付岑要去卫生间,非要一个人强撑着下地,付鲸梦强硬地从他腋下将他撑起来,付岑嘴里话就不好听,似刀劈斧削,砍得人生疼。
“不用你管。”付岑甩他的手,有气无力的,“我死活犯得着你操心?”
付鲸梦知道他一辈子要强,忍受不了自己要别人伺候着小解。
“爸,一时的无能为力并不代表你脆弱。”付鲸梦握住他的手腕,“偶尔依赖一下别人不好吗?”
“我不需要!”
手腕在掌心挣扎,像随时出奔的犀牛。
“好,那就算我需要。”付鲸梦忍无可忍地加大力道,“我需要,妈也需要,我们需要被你需要。”
挣扎突然停滞下来,倒叫付鲸梦意外,措手不及。
战役未打响,便偃旗息鼓。
两周时出院,正巧是元宵。
付鲸梦将付岑搀扶到车上,年念将大包小包的营养品递过去,付鲸梦又回身塞进车里,是做告别的准备。
黄丽萍降下车窗,看看付鲸梦,又看付岑,欲言又止。
眼见着司机打火要走,付岑忽然拧着眉开口:“上车。”
付鲸梦发怔。
“愣着干什么?”黄丽萍打开后排的车门,拉着年念的手腕将他拽了进来,年念坐稳了,以祈求又讨好的眼神,回头望向付鲸梦。
下是不可能下来,这一回胳膊肘要往别处拐。
见他犹豫,年念扯了一把,将付鲸梦亦拽上车,司机适时地发动汽车,没给人后悔的机会。
“阿姨,今天元宵节,家里还差什么,我去买。”年念悄悄捏付鲸梦的手指,扭头跟黄丽萍说话。
这几日处得熟悉了,两个人挺聊得来。年念与付鲸梦不同,情感是外露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不是顶顶聪明的,却真诚纯净,像未经雕琢的美玉,无时无刻都无瑕温润,倒叫黄丽萍真心实意地喜欢。
“不缺了,王姨应该都有准备。你喜欢吃什么,就跟王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