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格恋爱(169)
雪后的晴天格外冷,出门前妈妈在陶秩的脖子上围了棉实的围巾,围巾是很柔软的羊绒质地,陶秩把尖尖的下巴藏进厚实的围巾里,围巾遮盖了陶秩三分之一的脸,显得他眼睛尤为大而圆润,妈妈把陶秩的看了又看,轻轻推了一下陶秩的后背,回身把门锁上。
“很快就会没事的。”在寒冷的早晨里,妈妈一说话嘴里就吐出一股白色的雾气,她不知道是在和陶秩说话还是在和自己说话,“这不是大问题。”
陶秩站在病院三楼的走廊上,有点迟钝地仰头看了看米白色的屋顶,天气实在太冷了,他小心地用自己的左手慢吞吞地搓右边的手,妈妈跟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的时候,陶秩很快地迎了上去,他有点警惕对面的医生,用自己的眼睛紧张地看着他。
妈妈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他,陶秩微微弯下身,对妈妈轻声说:“妈妈,我想回去,为什么不让严述跟我们一起来?”
妈妈的表情变了又变,她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医生,很快神色又缓和了,重新变成正常的样子,可能是被风吹的,陶秩的手冷得吓人,妈妈紧紧捏住陶秩的手指,抿了抿嘴唇,尽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用轻缓的语气说:“陶陶,严述没有在这里。”
陶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疑惑,迷茫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像一只在密林里迷路的小羔羊,几乎是第一时间,他条件反射性地用力挣了一下,似乎是想挣脱妈妈的手,但妈妈抓他抓得很紧,平时连桶水都没有提过的女人却牢牢牵住了一个年轻的男子,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指甲都快嵌进陶秩手腕的皮肉里。
妈妈朝陶秩笑笑,但嘴角没有弯上去多久,很快就变成一个难看的弧度,她太用力了,用力到嘴角都在抽搐,“陶陶,你听妈妈说,你生病了,只要好好治疗,你很快就能好的。”
“不……我要回家,你放开我,我要回家了!”陶秩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慢慢地后退,在医生扶住他的背的时候,陶秩猛烈地抗拒起来,妈妈抓不住他,指甲在他手腕上划下几道淡红的伤痕,但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一把推开了医生,跌跌撞撞地往楼梯跑去。
米白色的长廊在他眼前扭曲,陶秩觉得自己脚底下的地面都在颤动,他疑心这幢大楼很快就会在这样强烈的晃荡下被夷为平地,在肾上腺激素的刺激下,血液过快地在血管下奔流,如果他被大楼上落下的石块砸中了,陶秩肯定自己的鲜血会像喷泉一样涌出,不断涌出!喷射!把沙石尘土都用血染尽!
陶秩更害怕了,他抑制不住地抽动,想只要回家就好了,只要回到那间屋子,只要回到严述的身边……
别人的手一碰到陶秩,陶秩就愤怒地嘶吼,他如同一只困兽被人死死锁在怀里,无谓的踢蹬撕咬让他愤怒,他已经全然失去了理智,出门前被妈妈戴在脖子上的围巾变成了绕颈夺命的绳,过长的头发散乱着,只有乱发下一对眼睛亮得吓人,妈妈看见这一幕几乎要当场晕过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都要降临在陶秩的头上,明明在过去二十多年里,陶秩一直都那么努力,他的童年充斥着病例单,药丸和医院的长廊,在更早的时候,他更加孱弱的时候,那个疯女人几乎每天都要打他,把伤痕累累的他关进黑暗的衣柜里,让他学狗叫学狗爬,在垃圾桶里捡东西吃,拍下他不堪的照片贴满房间,以此取乐。
他甚至都不会说话不会和人交流,却会用自己柔软温热的小身子紧紧贴着她的手臂,轻轻地用拙稚的声音学着叫她“妈妈”。
每一段黑暗过去,都不是光明的开始,阳光只是短暂地照到了这个不幸的孩子的脸上,给予他短暂的温暖后,再把他推入下一段黑暗里。
如何才能……如何才能拯救她的孩子!
陶秩被两三个人一起压在地上,妈妈眼里啜着泪,拨开混乱的人群,用力抱住精疲力尽的陶秩,陶秩在她怀抱里止不住地抽搐,他想止住自己的抽搐,却越急越停止不下来,他狠狠接连打了自己几个巴掌,妈妈压不住他的手,哭喊着大声叫了一声:“陶秩,陶陶!”
“陶陶,你看看妈妈,你看看妈妈,”妈妈急切地抱住陶秩的脸颊,如果她早知道因为疏忽,会导致陶秩在国外生了这种病,那她当年无论如何都不会送陶秩出国,但此时已经为时已晚,陶秩的幻觉已经具象到触觉,她心底只剩下无尽的后悔,“求求你了,陶陶,我们好好的,好不好?”
旁边的人把身子已经软成一团的妈妈和陶秩拉开,陶秩脱离她怀抱的那一瞬间,表情同被狠心抛下的孩子一样无措,他向妈妈伸了伸手,却只抓住了一团空气,他紧张害怕地注视着把他扶起的人,小声叫了一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