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175)
骆临川坐在布艺沙发上,趁一家三口忙碌的时候打量四周。三层的别墅并不大却很有生活气息,淡绿色的墙纸,老式的木质楼梯,还有挂在墙上的各种风格的画作。一层是客厅和厨房,角落的小门应该是浴室,沙发背后敞开式的落地窗通向后院的花房,闲暇时可以坐在藤椅上喝下午茶晒太阳。二楼和三楼各有两个房间,简榕的父母都是艺术家,二楼大概是他们的工作室,三楼应该就是简榕和他哥哥的卧室了。
简榕端着烤好的点心出来,醇厚的奶味夹杂着清新的果香窜入鼻间,令人食指大动。
“临川,快来尝尝我妈妈做的羊角面包,比Du Pain et des Idees做得都好吃。”
简榕很开心,甚至开心得有些忘形,根本不像骆临川认识的那个腼腆羞涩的小榕树,果然在父母面前,多大的人都会变成小孩子。尤其简樱的态度令人欣喜,临出发前简榕还在担忧,如果妈妈不原谅他怎么办,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再次面对充满怨恨的眼神。
还好简樱已经从丧子的阴影中走出来,不知是不是和那株红枫奇迹般地复生有关,更不晓得如果她知道简枫的心脏此刻正在自己身上跳动,会有什么反应。
简榕见骆临川端着盘子发愣,伸手戳了下他的胳膊,“怎么不吃?”
“在想一些事情。”骆临川低头咬了口面包,果然酥脆可口。
“想什么?”简榕锲而不舍追问。
“想你。”骆临川伸出舌头,挑逗般地舔了一圈嘴唇上的面包屑。
简榕闹了个大红脸。
这时毕维斯和简樱也端着冲好的果茶和甜品回到客厅,四个人坐在沙发上突然不知道说什么,迷之安静……
简榕憋了一肚子话,他想跟爸妈说这些年在外面很辛苦,想对他们说抱歉,想告诉他们哥哥的心脏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跳着,而这个人……是自己想要相伴一生的爱人。太多太多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梗在喉咙却化成了阵阵哽咽,所有的担忧委屈与害怕让简榕的精神一直处在紧绷状态,就连刚才夸张的放松都是演出来的。现在的他浑身轻颤,双手紧紧地攥着茶杯不敢抬头。
突然,一颗晶莹的泪珠沉沉而落,砸进杯里搅出一片涟漪,也搅乱了室内假意的平静。拨乱的心湖瞬间翻起惊涛骇浪,裹挟着过往的不堪与回忆,翻江倒海般将刻意营造出的温馨吞噬,斑驳的伤处等待着亲情的良药治愈。
骆临川本想试着安抚简榕让他冷静,可转念一想,这是他的家,有生养他并且深爱他的父母,是每个迷失在外的旅人都想回来的心灵归宿。为什么不能尽情哭、放肆笑、恣意挥霍任性呢?
看着失声痛哭的小儿子,简樱也失控了。这么多年她执着简枫的死,完全忽略了同样沉浸在自责与痛苦中的简榕,她再也忍不住冲上去,将简榕紧拥在怀里。
当初她怕简枫因为自己的身世觉得自卑与格格不入,把更多的关注与爱给了他。她不是不爱自己的小儿子,只是中国人的传统观念让她认为简榕从小就拥有健全的父母之爱,而简枫无论如何是个继子,就算毕维斯待他如亲生也难以弥补她心中的亏欠。尤其当她发现简枫完全继承了她的绘画天赋后更是对他关爱有加,可谁能想到她倾注了全部心血引以为傲的大儿子竟然因为简榕的任性而殒命,她简直无法接受甚至产生了恨意,只要看到简榕就会想到简枫的死,尽管他的小儿子也在生死边缘挣扎,她也完全感受不到。
简榕曾对妈妈说过无数次“对不起”,甚至跪在地上忏悔,出院后也每天给她发短信,打电话,写邮件,通通没有得到回应。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直到他明白,妈妈或许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了。于是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伤心地跑去美国深造,辗转又去了英国,而后再到中国,去到B市,直到认识了骆临川,他灰暗的生命才逐渐有了色彩。
直到简樱看到同样凋零的榕树时才幡然醒悟,她的小儿子呢?她的简榕呢?翻开手机,看着他发来的每一条短信,读着一封封充满悔意与泪痕的邮件,字字泣血,句句诛心,而所有的消息在同一天戛然而止,从此杳无音讯。
她连第二个孩子也要失去了吗?
是她亲手抛弃了简榕,将他推离自己身边七年,让他有家不敢回,拖着伤愈后孱弱的身体一个人在国外生活。
她甚至有些后怕,万一简榕没有撑过排异期,万一他在国外身体状况恶化,万一遭遇什么天灾人祸,她将一无所有。只是这些她当时通通想不到,无论毕维斯如何苦口婆心地劝她,她的心就如同那株即将枯死的红枫,药石罔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