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139)
吻完,习忧稍稍退开一些,和顾仇隔着咫尺的距离对视。
习忧这才开始回答他的问题,以反问的形式。
他说:“你觉得我害怕么?”
顾仇看着他,目光意味不明。
习忧没再坐回椅子上,就在床沿径直坐了下来。
“所以呢?”顾仇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所以,”习忧认真地说,“还请顾爷把你眼前这个你感兴趣的东西牢牢抓稳了,千万别放手。”
或许是因为这话里带了“抓”这个字眼,顾仇下意识用指尖抓了下习忧的衣角。
但也只是轻抓了下,就在他要松开时,被习忧摁住了指尖。
像电视剧里得了癌症的主角,一开始不论怎么插科打诨想要逗乐,到最后还是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顾仇看着两人挨着的手指,过了片刻,低声开口:“我可能,”短暂一顿,带着哑意的声音继续道,“某一天,会和你不告而别。”
这话,明明不带一个极端字,连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就道出了一种极致的残忍。
在这个为时过早的年纪里,给你预告一个漫长而不可期的结局。
习忧心里不受控地颤了一道。
他第一反应是想说“过分了啊”,又觉得这话多少透着点刻意的轻描淡写,反而显得装模作样。
于是他“哦”了声,没什么情绪地说:“我知道了。”
说完,他就陷入了沉默。
他不是说不出什么“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会永远爱你”这样至死不渝的话,也不是不能带着斥责的语气把顾仇说的晦气话给驳回去,然后语重心长地向顾仇输出那些普世的、充满乐观和希望的生命观、价值观。
明明这样更符合亲密关系里的予取予求。
但习忧没这么说。
十七岁年纪里的喜欢,可以很猛烈,却不应该太沉重。在浅薄的年岁里,说太满的话,这件事本身,就隐约涵盖了一种相左的征兆,像是预示着某种不得善终的结局。
所以潜意识带着他跳脱出这个传统的环,仿佛这样,他就不会被人世间普遍事态的发展规律给圈住,他就能拥有一份规则之外的被幸运眷顾的圆满。
习忧的反应让顾仇有点意外,却又并不惊讶。
他本来就是如此。
接收信息,然后接受信息。
不表露情绪,也不传递情绪。
这样很好,不至于让双方陷入大悲大恸中而导致话题无法继续。
顾仇问:“如果有那一天呢?”
顾仇刨根究底。
习忧并不回避:“如果有那一天,我不会原谅你。”
顾仇一怔。
“不原谅么?”顾仇咕哝,“对我你也这么不宽容。”
习忧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又重复了这个题头:“如果有那么一天,”他说,“说明上天对我太不公平。我八成会记这个仇,但我不知道找谁说理。找不到说理的人,那我就恨你,我只能恨你。”
“所以顾仇,”最后他说,“你千万,别让我恨你。”
*
顾仇没在这家医院久待,这天下午,顾雅芸就把他转到了北都市立医院。
自然还是熊医生收治的。
那边医院的检查结果也同步了过来。
熊医生了解完,告知他们,情况算不上很严重,但短时间内就从二尖瓣反流变成多瓣膜反流,绝对不是什么好症状,且已经存在一定的病理性特征,需要住院留观治疗。”
顾仇问要住多久。
熊医生说,得看情况,多则一两月,小则半月。
顾仇没得选择,面对周围一双双充满监视的眼睛,还能怎么着呢,那就住吧。
不过这次住院体验和以前不太一样。
之前住院的时候,仇庆平和顾雅芸都会在,但他俩通常交错着来,很少同频,即便同频,气氛也很冰封。
那会儿他们还没离婚,但感情已经僵淡。他俩几乎不吵架,却也无话可聊。
哪怕说话,也很公式化。
顾仇当时刚进入青春期,正是敏感的时候,再加上身上的病根,很容易把身边坏情况的产生归结到自己身上。
所以过去每一次住院的经历,对他而言,不仅要忍受身心的双重煎熬,自我厌弃感也成倍增加。
而这一回,他虽然还是很讨厌住院,却不可否认,因为习忧和李培他们的存在,他不至于在情绪的低洼里无限下沉。
李培隔三差五就会过来,靠一己之力把一个单人病房搞出联欢晚会的效果。
习忧以照顾室友为名,在老薛那儿领了道特殊通勤令,白天照常上课,晚自习自由来去。来不来学校,几点来,都看他自个儿安排。
当然,即便不是“照顾室友”这个理由,换个别的合理的说法,老薛对他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