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的尤良木(7)
“这儿!看这儿!老板,这!……嘿!这儿呢!”
吵吵嚷嚷,他看起来,很像是刚从精神病院里逃跑出来的病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尤良木的日子就这样毫无尊严地过了大半个月。
无论是弱小没用的兔子,还是不足为道的小人物,总会有被逼急的一天。
眼看债务还是压着,终于在某个早晨,尤良木按捺不住自己,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挥舞着木牌向唐云乾冲了上去,像一头蛮牛。
他奋力大喊,“老板!你好!我想和你说说话......唐、唐老板,我虽然只是个小市民,但事儿不小,有关钱的事都是大事!我真有大事要跟您讲!大老板,我求您了,求求您停下来,求您听听!给我个机会行么?给我两分钟……一分钟!就一分钟!您听我说,听完我明天就不来了!我给您跪下了!”
尤良木像只狗一样吠,汪汪的。
好吵。
而每天都不堪其扰的保安大哥也终于忍无可忍,把他架起来拉到一边,使劲揍了一顿,可谓把积累许久的怨气好好发泄了一通。
拳拳到肉的声音和保安的暴喝声夹杂在一起,更吵了。
正要进入那扇玻璃旋转门的唐云乾,就在此时,顿住了脚。
他听见那些噪杂的声音,转过头,看见那个连日来蹲守在公司楼下的男人,正被揍得鼻青脸肿,四脚朝天。
旁边,还有一块折成两半的破烂木牌,写着俩丑不拉几的红字——
“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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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尤:每天跑到老公面前怒刷存在感!
第4章 尤良木
很多年以后,唐云乾仍清楚记得自己当下的感受。
他看见尤良木像只狗一样趴在地上。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之间,对这个只会挨打、却不会反抗的陌生男人,起了一点极为廉价的怜悯和同情。
但仅是很少一点,而已。
于是,他让保安住了手。
“停。”
“唐先生……”揍人揍得正起劲的保安,一听见唐云乾的声音便面露惶然。
尤良木像坨臭狗屎一样伏在地上,他被打着脑袋了,有点晕乎,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猜想自己眼角也出血了,因为感觉到有点湿意,肯定不是泪水,自己从来不哭。
流血还好,不算什么,现在时兴男儿当自强,尤良木顺应潮流,五脏六腑生疼也还是不吭一声。而营养不良所导致的贫血也不代表他的血液宝贵到不能流。
他觉得自己不算难过,哪怕被英勇的保安大哥揍得五颜六色,眼角爆血,他也不难过。
因为难过没有用。
尤良木小时候会哭的,长大了渐渐就不哭了。
比较有记忆的一次,是他刚上初中的时候,有几个不太友爱的男同学要跟他玩,大家玩起劲了,就要求他跪在沙地上,捡根树枝写自己的名字。
男同学们笑得灿烂,拉开裤衩在上面撒尿,那泡浓黄色的尿液浇得“尤良木”三个字逐渐模糊,笔画消失的同时,还一阵膻味儿,刺鼻。
到最后,鹌鹑尤良木被一头摁死在沙子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上沾湿的不仅是男同学的尿液,还是眼里流出来的泪液。
他也不懂自己为毛哭,事情不是非得有个缘由,所以他也不刻意去想原因。
只是觉得,自己明明对这个名字没什么感情,眼里怎么还能流马尿。
“尤良木”,这破名字是他妈取的。他对他妈没感情,对这个名字也就自然没感情。
没感情到什么地步呢,就是每每说起“妈”这字儿,他总觉得拗口。
他妈,也就是尤姝,是一个顽性难驯的人,连勉强撑到小学六年级的数载光阴都是铺张浪费。
这样一个文化程度低下的女人,却偏想给她儿子取出个能彰显文化水平的名字来,于是女人翻遍中华字典,给她儿子取了个大名,叫“良木”。
尤良木这一生,也不知是不是因此得了诅咒,真应了这句诗——
“良木不得栖”。
这名字,是他妈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在那个不那么开放年代,这个女人就超前又叛逆,胸脯露一半,屁股遮一半,牛仔套装松糕鞋,烈焰红唇大波浪,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
按尤良木他姥姥的话说,尤姝这死女子,像头拉都拉不回来的母驴。
这位女性秉持博爱与性开放的理念,几乎与每个瞧得过去的男人都会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深入交流”,堪称火花四溅,非常符合十多年后年轻人敢爱敢恨的风格。
虽然她一向坚守“片叶不沾身”的自保原则,但在茂密的草堆中滚来滚去,还是很难不出事儿。
某天,这名芳华刚及十八的少女,平坦的小腹里留下了激情过后的纪念品——